八四年，五月三日，臨水市，夜裏。
林強的葬事，已經妥善辦好，孩子睡在了家鄉的土地裏，那一天風和日麗。
雖然不能豎墓碑，但他的周遭擺滿了花朵，不時地會有蝴蝶飛來，落在周於峯的肩頭，于娜的黑髮上，以及黑子的衣角上。
......
康進忠的家裏。
客廳沙發上的兩個男人已經說了很長的時間，康香桃躲在一間臥室裏，房門並沒有閉緊，通過一條狹窄的門縫，望着那張消瘦的臉。
她對周於峯充滿了好奇，不過比自己大幾歲而已，但他的談吐，就好像跟自己父親那般大一樣。
而且，自己的哥哥，嘴很笨的，也話少，從來沒有見他誇讚過一個人，但給家裏打來電話時，會一個勁地說：
“我們周廠長真是太厲害了，跟着他學了很多本事，也賺了很多錢！比任何的單位都要好！”
“你這孩子，可從來都沒見過你這麼夸人的。”母親羅瑞敏會笑意盈盈地說上一句，嘴角的笑容都咧到了耳根。
可現在...
“他眼睛紅了...”
康香桃呢喃一聲，身子又往門縫邊湊了湊。
......
“康叔，房子的事，一定要儘早去辦，林強父親的腿腳不便，所以一定要住在一層，也必須是陽面，老兩口的身體都不好，需要多曬點太陽。”
周於峯緩緩說道，話畢之後，倚靠在沙發上，閉起了眼睛。
老兩口痛哭流涕的那一幕，周於峯不敢去回憶，一筆帶過地想一想，也會使呼吸變得很困難。
“於峯，這些事你不用操心，我會盡早去安排的，你給我的那些錢，我也會換一種方式，給到他們手裏。”
康進忠低語道，看着周於峯，搖搖頭後，輕輕拍了下他的大腿，安慰道：
“於峯，人活一輩子，是會有很多無奈的事，更有你無法面對的人，你改變不了這些，只能是繼續往前走，把日子過下去，把日子過好。”
周於峯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去接這句話，但嘴角掛上一抹笑容。
客廳安靜了下來，片刻時間後，周於峯換了一個話題，說道：
“康叔，正豪這個人很務實，做事也很靠譜，很不錯，歷練上一年半載，可以勝任經理的職位。”
“是嗎？不過這還得謝謝於峯你給他機會。”
康進康點點頭笑道，知道周於峯是準備要走了。
果不其然，周於峯睜開眼睛站了起來，但此刻的表情平淡，笑語道：
“康叔，那我就不打擾了，今天狀態不好，實在沒心情喫飯，改天我們一起，先回了。”
“好，我送你下樓。”康進忠也跟着站了起來。
“康叔，不用麻煩了。”
“你小子，跟我客氣什麼，走吧。”康進準拍了下週於峯的肩膀，走在了前面。
“於峯，你不喫飯了嗎？要不留下來一起喫吧。”
聽到周於峯要走，羅瑞敏趕忙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手裏還拿着洗一半的土豆，眼神中滿是不捨。
還準備跟周於峯喫飯的時候，談談自己兒子的事。
“這會得走了，還有些事！”周於峯點點頭，謙和地說道。
“都這麼晚了，還要忙呀，要不隨便喫一口再走吧，姨給你做了些臨水的特色菜，你在京都那些地方喫不到的。”
羅瑞敏繼續挽留道，但過於熱情了。
“好了，於峯真的有事，你忙活你的去吧。”
康進忠高語一聲，瞪了羅瑞敏一眼後，推着周於峯走出了屋子。
臨走時，周於峯還是扭頭對羅瑞敏客氣地說道：“羅姨，正豪的事，我跟康叔剛說了，你們有時間來京都，我好好招待您。”
“好嘞，那於峯你路上慢點。”
羅瑞敏喜笑顏開地擺擺手，剛剛心裏的失落也一掃而空，等到兩人閉門離開後，又撇撇嘴不悅地說道：
“你爸也真是的，人家於峯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臨水，也不說留着一起喫飯，那電視裏的人，能是他想見就能見的嘛。”
“就是！”
康香桃用力應了一聲，隨後母女兩人相視一笑，羅瑞敏鑽進了廚房，康香桃則是在客廳裏看起了電視。
樓下，康進忠陪着周於峯走了好長一段路，在臨水的狹窄的街道上，這一幕，似曾相識。
“於峯，我雖然是過來人，但這樣的事，我也沒有經歷過，不知道說的話對不對，因爲職位的原因，話也沒了人情味，但希望你能跟以前一樣，不要因爲情緒，亂了自己的分寸。”
康進忠邊走邊說道，安靜的街道上，只有他的聲音。
“康叔，我知道，不需要安慰我的，我知道怎麼處理，您回吧，我自個走走。”
周於峯放慢了步伐，淡淡說道。
“嗯，行，那你早點回去休息。”
康進忠停下腳步，向着男人擺了擺手，望着周於峯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黑夜中後，才轉身往家中走去。
與周於峯短暫的接觸中，康進忠總有一種感覺，他好像變了很多，是因爲林強的事嗎？但這種感覺，自己又說不上來，是不是多了一些這個年代的味道？
在原來，周於峯在康進忠的眼裏，是非常特殊的，想法特殊、說話跟別人不一樣，且做事也是特立獨行的，與這個年代的個體戶格格不入，好像就不是一路人。
但在剛剛的某一刻，這個男人與那些大的個體戶，多了些共性，應該是血性嗎？
......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小街小巷上，不到晚上9點，這座小城都安靜了下來，路上也沒有一點亮光，別說京都，跟浙海都差了很多。
周於峯迴憶着以前的事，突然擡起頭看去時，自己竟然是走到了混合大院裏。
進去走一走就回家吧...
周於峯揹着手，還是走了進去，雖然在這裏是租賃的房子，但有太多的回憶帶給他。
養雞的王嬸，樓下經常吵架的劉乃強，以及自己和小朵的小窩，裏面生活了兩年的酸甜苦辣，真是苦了那妮子了。
還有，同一層的林強他們家...
繞着牆壁剛走了幾步，卻是看到劉乃強坐在以前經常坐的臺階上，眯眼抽着煙，四目相對後，劉乃強很明顯地錯愕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