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因着隨隨身上的傷,桓煊索性在溫泉宮住了下來,這裏地處京畿,也方便他去營中練兵。

    大公主仍是有些過意不去,叫人送了一大堆藥材補品、綾羅綢緞來,連隨隨都覺得有些太過,桓煊卻是來者不拒、照單全收:“怕什麼,你不收她還不心安。”

    桓明珪也在行宮,去少陽院探望了太子,便繞了個彎來星辰殿看望齊王。

    桓煊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對隨隨始終不曾死心,哪裏肯讓他見,收了他的禮三言兩語便將人打發了。

    桓明珪無法,只能悻悻地回自己院子泡熱湯。

    隨隨的傷情略穩定一些,桓煊便將高嬤嬤和春條、小桐等人叫來溫泉行宮陪她。

    高嬤嬤等人聽說隨隨在驪山受傷,個個心急如焚,高嬤嬤只怪自己佛經念得不夠多,這不,兩件裘衣招來了血光之災。

    到得溫泉宮,高嬤嬤得知隨隨受傷是爲着替他們家殿下擋箭,心中更是五味雜陳,揩着眼淚,索性同桓煊把話挑明:“老奴只求殿下一件事,他日若是王妃進府容不下鹿娘子,老奴便求殿下恩典,放老奴出去與鹿娘子做一分人家,求殿下念她今日的節義,來日善待她幾分。”

    桓煊無可奈何:“嬤嬤眼裏孤是這種人?”

    高嬤嬤努了努嘴:“殿下自然不是這種人。”

    他是她帶大的孩子,她當然不情願說他不是,但她還記着上元節後鹿隨隨受的冷落,在男女之事上,她對齊王還真沒什麼信心。

    桓煊道:“長姊替她向陛下請封鄉君,過陣子封誥就該下來了。”

    高嬤嬤聽了非但沒有驚喜,反而大驚失色,臉色煞白,喃喃道:“阿彌陀佛,老奴得去念經了。”

    這得念幾遍纔算夠啊?

    嘴皮子都得磨破了。

    春條趴在隨隨牀邊如喪考妣地哭了一場,隨隨差點以爲自己已經死了,只能不住地安慰她:“沒事了,一點小傷罷了。”

    春條哭得更兇:“娘子可不能丟下奴婢……”

    說者無心,隨隨心裏卻是一動,她本來打算養好傷找個時機離開長安,自是沒準備帶任何人,不過春條與她算是相依爲命過來的,若是留在王府,將來在王妃手下討生活,也不知會不會受氣,倒不如想個辦法帶她一起走。

    她暗暗打定了主意,便笑着安慰她道:“放心,丟下誰也不會丟下春條姊姊。”

    ……

    太子與齊王秋獮遇襲一事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軒然大波,朝堂上反對出兵的聲音小了許多,恰在這時,淮西傳來消息,郭仲宣因不滿朝廷削減節錢,起兵叛亂,劫掠周圍州縣,征討淮西遂成定局,統兵之責毫無疑問落在齊王身上。

    隨隨躺在溫泉宮裏養傷,心思卻沒閒着,淮西叛亂這樣的大事自然會傳到她耳朵裏。

    這時機不可謂不巧,淮西叛亂更坐實了郭仲宣狼子野心、膽大包天,刺殺儲君確有其事。

    隨隨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巧的事,太子一定暗中與淮西節度使府中的某人達成了協議,這才能對淮西局勢瞭如指掌,設局時因勢利導。

    不得不說太子這場戲演得好,不在於演得像,而是演到了皇帝的心裏,這倒是出乎隨隨的預料。

    太子之前下過幾次昏着,還因此丟了監國之權,這回卻將皇帝的心意揣摩得分毫不差。

    或許是前幾回的教訓讓他明白,皇帝怕的不是兒子們爭權奪利,而是一家獨大,威脅到他的御座。

    隨隨一向以爲太子志大才疏,目光短淺,雖然懷疑他謀害了桓燁,卻從未將之視爲對手,這回才發現他並不如她料想的那麼好對付。

    不過她也沒指望靠着一次刺殺便將太子扳倒,皇帝並非不知道兩個兒子兄弟鬩牆,卻一直睜隻眼閉隻眼,提防着太子,卻沒有廢儲另立的意思,比起手握兵權、桀驁不馴的三子,或許唯唯諾諾、仰人鼻息的二子更合他的意。

    她這次只需取得太子設局的證據,將把柄捏在手裏,在形勢有利的時候發難,一擊必中,叫他再不能翻身,只有在奪回河朔的兵權之後,她纔有足夠的籌碼。

    隨隨在溫泉宮休養,不能出星辰殿,由於太子和齊王遇刺一事,溫泉行宮加強了守備,星辰殿外也有披甲執銳的羽林衛守着,她的屬下不能冒險往這裏遞消息,她也只能耐心等待。

    有桓煊陪着,日子倒也過得很快。

    他不去兵營的時候,便在牀邊陪着她,教她認字,打棋譜給她看,跟她說說長安城裏近來發生的趣聞軼事,他不善言辭,能把趣聞軼事講得味同嚼蠟,還一本正經地納悶,盯着隨隨:“你爲什麼不笑?

    孤講得不好笑?”

    隨隨總是因他的神情忍俊不禁,笑得差點把傷口崩裂。

    桓煊還包攬了喂藥一職,耐心地用小湯匙一勺一勺地喂她藥湯,隨隨忍了幾次,終於苦得受不了,搶過碗一飲而盡。

    齊王殿下沒了用武之地,老大不高興,便開始給她喂粥喂羹,每天捏她臉和腰,檢查喂下去的粥羹有沒有變成肉。

    也不知道這事有什麼樂趣可言,他卻樂此不疲,不去兵營的時候,一天得喂她五六頓。

    在驪山養傷,隨隨豐潤了不少,桓煊因着行宮、兵營、朝堂三處奔波,倒是瘦了些。

    三個月後,隨隨的傷口已沒什麼大礙,她的封誥也下來了。

    雖是大公主出面,但隨隨知道定是出自桓煊的授意,不由大爲驚愕。

    她替桓煊擋了那一箭,她知道一定會有賞賜,卻不想他會替她要個封誥——雖說不是實封,但以她如今的身份已是相當出格了。

    桓煊只當她是受寵若驚,輕描淡寫道:“少見多怪,一個鄉君罷了,有了出身,將來可以入府做個側室,免得你成天胡思亂想。”

    他有心娶她之事卻放在心裏沒說,畢竟如今只是他的打算,待拿下淮西,與父親將事情定下,有了十成的把握再告訴她不遲。

    隨隨受了封誥,自要入宮謝恩,皇后不理事,如今是德妃掌着後宮大小事務,德妃見了她的容貌暗自詫異了一回,倒是絲毫沒對她的身份起疑,賞了她一支金釵並一些宮錦,便即打發她出去了。

    從宮裏出來,桓煊便將她送回了山池院,他自己卻馬不停蹄地回了兵營——糧草快整備完畢,一個月後大軍便要開拔,他已沒有時間再回山池院陪伴她了。

    回到山池院,傳遞消息便容易多了,隨隨回去不出三日便接到了部下送進來的密信,他們扣下了兩個知道內情的刺客,暫且關押在靈花寺佛塔下的地牢裏,只等着派用場時提出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