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烹飪,豈有不用醬料的道理,可這食譜之中,卻對醬料絕口不提,這,這,食譜,簡直就是荒謬至極。
陛下覺得這湯令人作嘔,也是應當的,不用醬料掩食材之腥及佐料的異味,如何下的了口?“
老宦官侃侃而談,直擊食譜要害。
唐人最愛喫醬料,這倒不是他們愛在菜餚和鮮湯裏添加各種味道的醬菜。
而是這個唐朝的鹽不純淨,若是隻放鹽,難免會有澀味。
在當時人們的印象之中,鹽除了鹹之外,還與苦澀是分不開的;
若是不用醬料掩蓋這種味道,辣麼食物根本無法下嚥。
因此,唐人烹飪,永遠都離不開各色各樣的醬,這等調味品十分廣泛,在烹飪之中不可或缺。
李世民臉抽動一下,他服氣了。
奶爸,他給朕的食譜,竟連醬料都不放,就這樣他還讓人熬湯給朕喝?
李世民覺得自己挺二,他李治一個小娃娃,懂個屁的烹飪,朕怎麼就上了他的當。
不,不是上了李治的當,是上了奶爸的當。
只是,一時之間,又不好發作,若是傳出去,只恐自己反成笑料。
他便憋着臉,想起高陽,道:“高陽,你喫喫看,這,這算甚麼膳食?“
話說了出去,卻發現沒有迴應。
於是他朝周遭看去。
此時,這殿中哪裏還有高陽的影子,只有李治呆呆地站在一旁。
高陽來無影,去無蹤,靈雀一般,早沒了影子。
李世民:“……“
他嘆口氣,糊塗了啊,“小九,你怎麼解釋這湯?“
李世民算是服氣了。
奶爸給朕的食譜,竟連醬料都不放,就這樣他還讓人熬湯給朕喝?
“不可能,不可能,父皇,兒臣在自己府裏熬的湯,可比這湯好喝,這湯味道明明極好,怎麼會惡臭無比。“
李世民見他還想抵賴,“再胡言就是欺君之罪,你這食譜中,制湯居然不放醬料,還敢說味道極好?“
看着李治喫癟,李世民小心思裏,居然多了幾分快意,這小子就欠敲打!
他似笑非笑言:“雷霆雨露,俱爲君恩,於你,朕既是君,又爲汝父,朕不降罪與你,已是寬容,你還不快謝朕恩典。“
做湯要放醬料的嗎?
這湯明明放自己鹽田湖鹽湖提煉出來的白鹽,味道就極好了。
李治懵逼,可登時,他明白了。
鹽!
“我問你,尚食局有用孤王帶來的鹽嗎?“
尚食局老宦官那裏記得清用的是誰的鹽啊!
他嘴裏喏喏着無法回答。
“父皇,兒臣要求,用同樣的食譜再熬一盆湯,兒臣親自監督熬製,必須用兒臣帶來的鹽。“
“嗯,難道真是這鹽上出的問題?準了,小九兒,你去尚食局監督。“
惡臭無比,李世民現在想想這湯還是後怕,太難喝了。
可是李治卻胸有成竹,孤王在府裏已經試驗過了的。
在李世民看來,其實並不是惡意,終究李治年紀還小,將來固然要大用,可也需要好好磨礪一番。
可現在李治較真了,他也需讓李治心中死個明白。
一想到那令人反胃的鮮湯,李世民心裏也有了幾分惱怒,很好,這個小子看來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李世民:“好極,朕便讓你心悅誠服,來人,傳朕的話,令尚食局照食譜,再烹飪一碗湯來,小九兒去看着他們放你的鹽。“
……
一個多時辰後,李治隨着尚食局宦官盛了一碗湯來。
這鮮湯,和原來鮮湯一樣,色香俱全,採用的乃是最新鮮和上等的食材熬製;
因爲沒有放醬的緣故,只切了一點蔥蒜作爲輔料,因此鮮湯上只浮些許肉沫,此外便是格外晶瑩。
尚食局宦官如履薄冰將鮮湯擱到李世民案頭上。
李世民只擡頭,撇了這鮮湯一眼,這湯和上一次的可謂是一般無二。
因此,李世民心下冷笑,便拂袖道:“將此湯賜給朕的小九兒。“
說到小九兒三字時,李世民話音嘎然而止。
他猛地意識到,好似正因爲自己過於寵溺李治,自己纔會這麼信任小九。
只是,或許是自恃自己的身份,李世民又覺得不甘心,於是忙改口道:“賜予晉王喝吧。“
好嗎?
這一會兒,就不再稱呼小九兒,改成晉王了,真是雷霆雨露,俱爲君恩,皇帝翻臉比翻書快。
李治憨厚道:“這食譜本就是孝敬父皇的,父皇現在懷疑兒臣的湯有問題,理應由兒臣再品嚐此湯纔好。“
他瞪了李治一眼道:“好,朕教你心服口服。“
因爲上次喝湯,心理有陰影,所以,李世民取了那銀製小勺只舀一丁點鮮湯,然後將小銀勺放入口中。
他甚至來不及細嘗,便急着要將星點鮮湯吞嚥。
可是,猛地,李世民身軀一震。
原來是那腥澀沒再出現,脣齒間蕩溢着鮮肉香味,與那白鹽的鹹中帶甜混雜,久久不能散去。
不只如此,鮮湯滋味,也有一種說不出感覺,精鹽所帶微鹹,恰到好處與肉味混雜一起,令李世民說不出舒暢。
只是,這只是淺嘗。
李世民一臉古怪,驚奇繼續舀一勺鮮湯,這一次再沒有遲疑,滿滿一勺湯直接入口。
強烈滋味瞬間又刺激李世民味蕾。
李世民覺得自己渾身都燥熱,下意識抹了一把額上浮出細汗,一口湯下肚之餘,感慨:“這湯,真香!“
他的語氣,絕沒有隱藏自己的情緒,完全是因感而發。
唐朝的烹飪技藝,其實是很落後的;
終究,大唐以前沒有鐵鍋,肉基本靠烤;
而因爲佐料的問題,調料,基本靠各種各樣的醬。
以至於倭人派出了遣唐使,跑來把大唐烹飪帶回倭國,技能樹點歪,也學着在鮮湯和烹飪中鋪以大量的醬。
而在大唐,醬料應用更廣泛了,終究,因爲佐料緣故,爲了遮掩鹽的古怪味道,各種醬料一股腦放進去。
現在,第一次嚐到如此清湯,李世民覺得,世上美味佳餚,在這湯麪前,竟好似笑話。
李世民是個實在人。
既然湯好喫,也懶得理李治,端起瓷碗,便將湯一飲而盡。
待將鮮湯喝個精光,李世民才擡頭,看着此時放肆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李治。
“父皇?“
“唔……“李世民從鼻裏發出怪音。
“父皇以爲此湯?“
“噢。“
李世民面不改色。
“不錯,小九子獻的食譜極好,想不到,你師父竟還有這樣的天賦,很好,好極。“
連說了幾個好,很是讚許。
李治有點懵逼,就這個?
他咳嗽:“父皇,那個,那個,還要不要治罪了?“
李世民面上沒有表情,從容自若道:“你小小年紀,若是有錯,自當時刻三省吾身,所謂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朕乃天子,豈會和你一個黃口小兒計較,治你的罪做甚麼?“
冠冕堂皇啊!
李治聽的暈乎乎的,自己的王位,好像保住了。
不過,李治有一點很佩服父皇,湯好喝就是好喝,父皇並沒有因爲賭氣,而故意顛倒黑白。
除此之外,他還佩服父皇的一點就是,哪怕是被當場打臉,李世民面上也一副舉重若輕,好似神馬事都沒有。
關於第二點,李治覺得自己應該多多學習,厚臉皮的藝術,真的很震撼人心。
果然師父說的厚黑學,是有很大道理的!
“父皇,你知道兒臣帶來的鹽是哪裏產的嗎?“
“不是你師父給你的?“李世民奇怪地問。
“不是,是鹽田湖鹽湖的。“
“哦,你居然真從毒鹽中提練出可食用鹽了,好,好!成本幾何?“
“父皇,這鹽如能滿產的話,兒臣會把銷售價格定在400文,現在才上市,產量還不高,所以先賣500文一斤。“
“這麼便宜,那不是與青鹽差不多的價格,但你這鹽更好哇!“
“是,兒臣不是說過要讓長安百姓都喫上好鹽,不過,既然父皇都知道此鹽好,價格肯定遠超青鹽;
辣麼兒臣想問下父皇,尚食局的御廚能不知道?辣麼他爲會用錯鹽呢?“
“嗯,你的意思,這是有意用錯的,故意以次充好?“
“父皇,千里之堤潰於螻蟻,防微杜漸、亡羊補牢。“
“來人,去尚食局的御膳房查查現在還用不用青鹽了,爲甚麼?“
一個時辰後,姚公公回來稟報。
“陛下,已經查清楚,是尚食局採買太監與御廚勾結,購入青鹽,宮內食用的都是青鹽與晉王所送雪鹽混合鹽。
目的是把所節省的雪鹽拿出宮出賣謀利。參與人都已經帶到殿外。“
“甚麼?朕一直在喫一半的青鹽一半的雪鹽,這些混帳,查實了嗎?“
“證據確鑿,他們有另立的帳本,記錄的是購買青鹽記錄,而晉王每次所送雪鹽只記一半數量,以躲避查帳。“
“杖斃,統統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