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習慣一個人在夜晚看天空,有時候天空中有星星,有時候有月亮,有時候什麼都沒有。今天晚上,天空中什麼都沒有,但我依然擡着頭看着黑沉沉的天空,腦子裏什麼都不想。樹叢裏有夏蟲的呢喃,聽起來也挺熱鬧的。侍衛們有幾個已經睡了,有幾個還在撥弄着小火堆。
“天上會有什麼呢?”我在隅月庵的時候,經常這樣問靜心師父或是靜禪師父,她們說:“天上有嫦娥,有牛郎織女,有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反正是所有的神仙都說一遍。
我繼續問:“可以有我麼?”
“爲什麼?”她兩問。
“也沒什麼吧,就是覺得天上挺安靜的,特別適合睡覺。”現在想想,原來我很小的時候就希望能夠好好睡覺,好好喫飯。好像是在潛意識裏,總有一個人這樣叮囑我。
“天上人間都是亂哄哄的,別想啦。”靜心師父有點敷衍我,“經書抄了麼?書讀了麼?讓你去碾的藥草弄完了麼?少在這裏發呆,幹活去!”
所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等他們都睡下了,我又會悄悄坐在門邊,看着天空發呆。每個人都是孤單的,這是我從小就知道的道理。不會有人和你感同身受,即便是與你朝夕相對的人,也未必是真心願意和你在一起的,比如肖不修。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脣,很正常。
只是,我的心裏大約是碎裂了一塊,怎麼都拼不太好了。
都怪陳志典寫的那些話本子,讓我胡思亂想了好多事情。現在,終於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不對,我應該自己也寫話本子,寫那種殺夫的故事,肯定會有很多女讀者喜歡的。銷售渠道還是需要陳志典的書齋,另外需要高秉文給我一點啓動印刷資金,柴文進來做個校對,等掙了錢,大家分一分,應該也是不錯的。
“小滿,沒有心。”
“小滿爲什麼要有心呢?”
“有心不好麼?”
“有心就會受到傷害,會心碎。”
“誰會讓她心碎?我們對她都這麼好?”
“遲早會有一個人,讓她心碎。若是一點點心碎就更是可怕。你看,就像這個茶杯,一下子碎成三片,鋦鍋鋦碗的手藝還能讓它粘回去,繼續使用。可是,若是一點點碎呢,碎成了小片,碎成了粉末,想復原就很苦難了。所以,還是不要有心。”
“有心會感覺到愛,愛會使人快樂。”
“那你快樂麼?”
每次提到“小滿不應該有心”的話題時,我都會想起這樣一場對話,是一對男女在談着什麼,而我坐在門口傻乎乎看天空。我可能真的是挺傻的,到底有沒有心,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我今天,覺得心口有點疼,有點喘不過氣。可能是肖不修剛纔太用力了,把我心口的空氣全都吸走了,我不太能夠暢快呼吸。
索性站了起來,想起肖不修每天清早在院子裏練武的招式,也自己比劃了起來,至少讓自己動起來,不會困,也不會有蚊子飛來咬我。不過,我完全沒有記住太多招式,左左右右連腿都沒有踢直。
老王頭的侄子剛好出來打水,拎着水桶看着我,問道:“小大人,你這是做什麼呢?”
“練武。”我氣喘吁吁地回答他。
“你……怎麼知道我很難過?”我有點詫異,我沒有表現出什麼吧。
“我在這裏也待了幾年了,每個人表現難過的方式不一樣。有人是嚎啕大哭,有人是默不作聲,還有人哈哈大笑,就跟瘋魔了一般,倒是像小大人這般練起武功的真不多,我見過的,也是之前有一個吧。”
“我不難過呀。”我屬於嘴硬派。
“對對對,小大人不難過,只是覺得不能呼吸,喘不上氣,又發泄不出去。”老王頭的侄子居然一語中的,我有點無語,只好收回了自己的馬步,甩了甩布裙子。
“你之前見過誰也這樣?”
“好多年前了,我那時候也很小。有個男的,來找一具女屍,找到之後也沒有哭,也沒有笑,也沒有燒紙錢,反正是很奇怪。他是半夜來的,我當時剛好起夜,就見到他站在棺材前面,一句話不說。當時把我給嚇的,當時都尿褲子了。”老王侄子現在倒是膽子大了,估計也是練出來了。
這男人通身上下都是黑色的,臉都矇住,只留了一雙閃閃亮的眼睛。他把棺材直接撬開了,然後就這麼看着裏面的女人,一言不發。這女人是個伶人,據說也是很紅的一個,在戲臺上表演的時候,武打戲,一時分神摔了下來。也是命不好,直接摔在了石階上,當場就沒了。
因爲是伶人,因爲沒有家屬,戲班子也就把屍體運到了義莊,如果再過一個月沒有人來認領屍體,義莊就負責燒了。在一個月未到期的最後一天,這個男人出現了,就這麼看着裏面的女人。
其實,這個時候屍體都已經發黑髮臭了,幸好義莊是常年不見陽光的,所以腐敗的不至於那麼快。還有石灰放在周圍,只是比一般的要好一些。不過,反正那個模樣早已經沒有原先的樣貌。老王侄子依稀記得那個女人長得極美,身材也很好。
“就沒有一個相好的來看看她麼?”我問道。
“人都死了,當年喜歡她的也都是富商官員之類的,哪一個是真心的。所以,我就猜這個男人可能就是他相好的。”
“那可不一定。”我否認他的答案。“一般來說,真的和她相好的,要不然就是第一時間趕到,要不然就是痛哭流涕,表達出來。像他這樣的表現,多數是這個女人負了他,或者是他虧欠了這個女人,再或者說,兩個人根本沒什麼關係,只是有什麼金錢往來。”
“對了,這個女人有不少錢,但是誰都沒找到。戲班主還曾經來過幾次,翻了好幾次她的屍身,也沒有發現。”
“這麼噁心?人都死了,還要翻人家,也不怕遭報應。”我有點鄙夷這樣的做法。
“後來就是有報應的,這個班主有天夜裏忽然瘋了,然後自己把自己戳瞎了,然後一頭撞死在石柱子上,那屍體也是我們這裏收下的,死相特別可怕。”老王侄子那個樣子,也挺嚇人的。
“我去,你們也可以寫話本子了。”我打了個寒戰,“去去去,咱們喫點東西吧,實在太可怕了。”我可不想繼續討論下去了,特別是在黑夜的義莊門口。南廠的兩名侍衛見我和老王侄子閒扯,也走了過來。一聽說可以喫點夜宵,眼睛都亮了。這羣南廠的喫貨,真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