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發現，她好像喫醋了，喫一個什麼都不懂，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的山村小丫頭的醋。
這個發現讓她覺得好笑，同時，又有點恨得牙癢癢，沒來由想把陳遠捉住揍一頓。
李幼魚好像也一夜之間長大了，儘管她總是笑着，很開心的樣子，卻沒來由讓人覺得心疼。
陳遠倒是沒有過多的想這些事情。
趁着假期還沒結束，一連好幾天，他在雲舒的陪同下，帶人頻繁走訪附近的村落。
等到再次開學，尷尬的事情出現了，班上三十多號人，直接少了十多個。
都是女生……
再詳細一瞭解，整個初三年級，幾乎都這樣，往下也有，只是情況沒那麼嚴重。
一問，不是跟隨父母出去打工了，就是父母讓在家幹農活，帶弟弟妹妹不讓上了。
再不，就是說好了人家，要嫁人，還特麼託人帶信，請他去喝喜酒。
“這不行啊！”
“出去打工在家帶弟弟妹妹幫忙幹活也就罷了，這麼小就嫁人，這叫什麼事？”
瞭解完情況，雲舒也很頭痛。
原本她以爲這裏的女孩子十五六歲就嫁人生孩子，有點誇張，可現在事實擺在面前，就是一分錢不花，好喫好喝，還有好些人不樂意，覺得佔了家裏的勞動力，覺得，少了一分收入。
說白了，就是重男輕女，就是覺得，閨女都是給別人家養的，讀那麼多書，沒用。
老校長苦笑：“其實這還算好的，以前，都辦不起初中，有時候，一個班加起來不到十個人。
做工作也沒用，好說歹說，腿杆子走斷，嘴皮子磨破，家長就是不答應。”
“那上面就不管嗎，我說這麼小結婚的事！”雲舒問道。
老校長嘆道：“管啊，怎麼不管？可是，根本就沒法管，山裏的習俗就這樣，很多時候，都不去領證的，生孩子都不上醫院。”
陳遠：“……”
雲舒：“……”
衆老師：“……”
皆默然。
現實比想象中骨感，原本以爲過來，就條件差點，該怎麼教怎麼教，卻沒想到，真正的敵人，並不是教學本身，而是山區人們落後貧瘠的思想。
一句話，人家就不樂意把孩子往學校送，咋辦？
良久，雲舒看向陳遠：“陳老師，你點子多，出個主意唄，總不能真的去喝喜酒吧？”
陳遠微微有些蛋疼：“廢話，還喝喜酒，我不去搶親鬧場就不錯了！”
一句話，老校長嚇到了，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再怎麼樣也不能去鬧，那樣會出大事的。”
山裏有山裏的規矩，而規矩，往往是不容挑釁的，真要是惹急了，人家纔不管你誰是誰，打了再說。
陳遠也只是隨口一說，聞言想了想，說道：“觀念這個東西，一時半會怕是難以改變，短時間內，還是要利誘。”
“利誘？這行嗎？”
“我知道你不差這點錢，可這不是給錢就能解決的！”
雲舒下意識以爲陳遠打算用錢解決問題，趕忙勸阻。
周圍老校長，其它老師也紛紛勸，道這樣不行，這個口子不能開，一開大家紛紛效仿，會亂套的。
“機會？”
“嗯，學校不是有食堂麼，這一塊消耗不小，以後，食材供應，可以放開，優先從有孩子在學校的困難家庭採購。
在此之外，可以從一些見效快的地方着手，建立簡單的產業。
比如建個米酒廠，利用收到的水稻，釀製米酒，又比如，搞個特色工藝品作坊，鼓勵大家制作特色工藝品，咱們收購。
長遠來說，我會投資一些項目，比如果汁廠，火腿廠，等等，來鼓勵種植，養殖。
這些，儘量都做到捆綁，到時候，誰家孩子不上學，小小年紀就送去打工，嫁人，就不要他們家的東西，也不給工作機會……”
聽起來有些粗暴，甚至卑鄙。
可實際上，在基層，尤其在這種思維方式根深蒂固的山區，太溫和是成不了事的。
必須有點手段。
不是覺得女孩子讀書沒用，一心就想着留在幫家裏幫忙幹活，然後到年紀了嫁人得一筆嫁妝麼？
過去或許可以，但是從現在開始，得好好權衡了。
得想想，這樣是不是划算，相比把孩子留在家裏，嫁出去，是不是獲得向學校食堂提供食材的資格，獲得進廠工作的資格，更加划算！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證明，這利誘之策，是很成功的。
按照陳遠的計劃，當下上午，學校就搞了一個食堂合作商簽約計劃。
除此以外，人員結構也調整了，原來食堂的員工，都是保安公司跟支教一樣，派人輪值的，現在，除開兩個負責人，全部重新招聘。
然後，相關情況，由近到遠，迅速張貼到各村寨。
因爲很多村民不識字，所以還特意安排了人宣讀，講解。
頓時各村寨就熱鬧了。
“真的假的，以後學校食堂用的東西，都通過這個什麼簽約計劃供應啊？”
“一天八十斤肉，三天一頭豬，乖乖，喫這麼多啊？”
“這下好，養豬可以賣錢了哩，這一頭豬，得千把塊啊！”
“雞蛋，菜，也可以拿去賣，只限初中以上，有女娃在讀的貧困家庭，意思是，我得先把丫頭送回學校？”
“食堂還招人，四百塊錢一個月，包食宿，這也太好了吧？”
“不止不止，不說了麼，還要收稻穀，搞酒廠，種果樹，搞飲料廠，工作機會很多呢！”
“哈哈，本以爲是三個賠錢貨，現在看來，還成寶貝了，得嘞，這就送去，我就不信了，我們家三丫頭，還不算貧困！”
“……”
忽然風向就變了。
之所以會出現女孩子大了不讓上學，早早嫁人，固然有重男輕女的思想作祟，可歸根結底，還是覺得上學不划算。
不如出門打工，在家幫忙帶弟弟妹妹，幹活，或者，嫁人。
可現在，突然情況就不同了，突然女孩就成香餑餑了。
因爲，所有的好事，不論現在還是將來，都要求，孩子必須上學。
尤其當下，初中以上女孩必須在校，是死規定，否則這些好事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