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瞬就到了初一,內外命婦進宮來請安的日子,按照流程,命婦們要先到坤寧宮給皇后請了安,再由皇后帶着得了太后話願意見的幾家,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這也是顯示皇太后不一樣尊貴身份的一種，可眼下看着湊到自己面前的佟妃的親媽佟夫人,嚴曉曉卻是不由得想爲等下想擺太后威風的孝莊掬一把同情淚。
您是婆婆她這個當兒媳婦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了,可外頭擰得過的還有一大把不是？
聽了外面傳來傳去的風聲,佟夫人本就帶着一肚子火進的宮,這會兒眼角眉梢都更是帶着厲色，“這麼說,害了康妃的那個女人正被太后護在慈寧宮了？”
作爲外命婦,按身份來說佟夫人怎麼着也越不過宗室裏的幾位福晉,甚至也越不過開國五大臣家中的誥命夫人,再是愛女如命也輪不到她在此置喙，然而,佟夫人卻有個響噹噹的姓氏——覺羅氏,雖說不是黃帶子那也是正經八百的宗室,更何別說她這個覺羅氏還頗有些來歷。
開國五大臣裏頭忠烈公扈爾漢，早年得□□哈赤看重收爲養子特賜了覺羅氏爲姓,佟夫人便正是這得了國姓的忠烈公扈爾漢的小女兒,是以,佟夫人這不光出身紮實，輩分還高，腰桿子自然硬得很。
打出生到現在年過半百了，佟夫人這日子除了女兒的婚事生出了波折，就再沒有叫她有不如意的地方了，也因此，她原就對孝莊意見大得很，以前女兒要在其手下討生活她多少有所顧忌，眼下里，自家女兒擺明要跟着坤寧宮一起跟慈寧宮打擂臺了，這還有什麼不能新帳舊賬一起算的？
孃家可不就是給閨女當靠山的麼，佟夫人覺得理所當然得很。
“這證據都在眼前了，太后這是什麼個意思？她董鄂家的姑娘就比我佟家的姑娘高貴了不成？合着咱們家爺們兒在外頭博命，就是等着看家裏的閨女被這麼欺辱的？”
佟圖賴這會兒是年紀大了，從前在外征戰的時候一年也回不了幾回家，佟國綱佟國維和佟妃三兄妹能一個賽一個的機靈，就可見佟夫人是個多伶俐厲害的人，烏雲珠的親媽沐浴在這樣的眼神下只覺得如坐鍼氈。
烏雲珠也是她的小女兒，打小也是受寵的，又一路順遂的嫁入了皇家給家裏添了不少榮光，鄂碩夫人自然也是打心眼裏疼着的，可誰知道這個女兒怎麼就腦子突然出問題了幹出了這樣的事兒……她可不止有這麼個女兒，還有兩個兒子呢，要是叫兒子們真刀真槍拼來的榮耀就這麼被毀了，她就是死了都閉不上眼，如今便權當沒有這個女兒一樣。
看着鄂碩夫人臉色由紅到青再從青到白，顯然是個還知道廉恥的，佟夫人輕聲一哼，轉頭看向嚴曉曉，也全然不照劇本走的說什麼求娘娘給做主這樣的廢話，臉上帶上了感激，鳳眼則厲害的一挑。
“娘娘也是不容易，康妃全賴了娘娘照拂，臣婦記下了，太后處臣婦自不敢叫娘娘爲難，只求娘娘等會帶臣婦這把老骨頭走上一遭便好了。”
看熱鬧什麼的嚴曉曉最喜歡了，看慈寧宮的熱鬧，她就更喜歡了。
看着平日裏雖是不喜孝莊卻也會去慈寧宮點個卯的宗室福晉，聽了佟夫人的話後竟是一個比一個告退得快，嚴曉曉不由得在心中稍稍期待了一下佟夫人的戰力，然而知道對方大概會挺流弊，卻沒想到會這麼流弊——
佟夫人對孝莊請安估計還沒有對嚴曉曉十分之一認真，福了福也不等看到竟然只有嚴曉曉和佟夫人兩個人來給自己請安，臉色黑得跟鍋底一樣的孝莊叫起，就自顧自的站了起來，直接對上了孝莊陡然帶着不悅的目光。
“太后娘娘當年說要許我幼女一副錦繡前程，生生毀了她的姻緣，如今這前程就是這麼個錦繡法的？這可真是叫我開了眼見了。”
佟夫人巋然無懼，且不說她上頭還有三個手裏握着實權的哥哥，就說她丈夫兒子就沒一個是廢物，多爾袞死後兩白旗至今還沒收攏回來，兩紅旗又一直在禮親王代善這一脈手裏，兩藍旗則握在皇太極長子豪格手裏，比起就剩個兩黃旗還有宗室在虎視眈眈着的順治，他們家底盤可穩當多了，沒直接一根手指戳到這舊恨沒完又有新仇的老孃們臉上，都已經是看在愛新覺羅家祖宗的面子上了。
“今日橫豎是要給我一個交代的，我可不是皇后娘娘這樣的好性兒，我這輩子就這麼個閨女，實在不行就做一回潑婦如何？只要外頭傳皇家仗勢欺人，白白寒了忠臣良將的心，由得妖妃大行其道的時候，太后娘娘受得住就行，這世道可不太平，萬一有人打着清君側的旗號……可別怪眼下里我沒有提醒您，您說呢？嗯？”
孝莊什麼時候被這樣指着鼻子罵過，拍着桌子就要翻臉，可佟夫人卻是臉翻得更快。
“當日巴巴着求着我們家女兒進宮，爲了我家老爺使盡法子出力叫皇上在前頭早日親政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我放肆？人給求了進來卻由得她苦哈哈過日子，如今竟還叫她被這樣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欺辱，你不開口我都要問問，若不是有人默許誰敢這樣放肆？！”
“你！”
孝莊本就大病初癒，被佟夫人這樣厲害的話一番連消帶打下來，只覺得氣血翻涌得厲害，可她又怎麼敢應下這樣的話，一旦她敢拿着皇權壓人，她肯定明日內外命婦圈子裏就要傳遍他們母子二人殺雞取卵，到時候……是，他們是高高在上，可若是高高在上卻沒了人信從，那也就等於成了這宮裏的聾子瞎子，無異於被架空。
孝莊這輩子沒被逼到這份上過，可形勢比人強，再是氣得要吐血也只能咬着牙憋出一句，“……是哀家糊塗了。”
佟夫人冷笑一聲，覺得孝莊完全是給臉不要臉。
你好好的在這宮裏頭當個萬事不理的太后，誰也不會冒着大不敬的罪名要跟你沒事來一場魚死網破，可偏偏你要一天到晚的攪風攪雨，大家都不是泥捏的怎麼心裏頭會沒有火氣？從前嘛，慈寧宮勢強大家總是多容忍一二，現在坤寧宮顯然後浪要拍死前浪了，這時候還不老實不就是上趕着來作死麼？
佟夫人看着孝莊皮笑肉不笑，“喲，臣婦怎麼擔得起您這樣的話呢？這豈不是要逼臣婦去死？太后一片仁心我是知道的，賢妃不知事，您多教教不就好了，又哪裏是什麼要緊的事兒呢？嗯？”
孝莊真是沒脾氣了，這會兒也有些嫌烏雲珠沒用了。
怎麼坤寧宮這賤丫頭拉攏的人一個比一個行呢？一個娜木鐘一個佟家，都不是好輕易得罪的，可烏雲珠看着背後是家大業大的，據說今天鄂碩的夫人也進宮了，怎麼竟沒有半點要幫着自己女兒撐撐腰的意思呢？她以己推人，烏雲珠行事是叫人不齒，可卻叫順治喜歡啊，若是真的將來有那個本事，母后皇太后撈不上聖母皇太后卻不是不可能的，董鄂家怎麼就沒有半點動靜？
只能孤軍奮戰承擔佟夫人怒火的孝莊也懶得做什麼好人了，“就叫她一路從慈寧宮跪到佟妃宮裏給她賠罪如何？”
烏雲珠在慈寧宮裏躲了快一個月了，嚴曉曉也趁着這機會拉了差不多一個月的皮條，作爲一個現代人，現代醫學不一定門清但算算排卵期還是輕而易舉的，感覺小佟這回八九不離十，自然是要把烏雲珠拉出來溜溜轉移一下後宮衆人注意力的，不然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小康胎死腹中可咋整？
圓滿完成任務，神清氣爽的從慈寧宮出來，嚴曉曉和佟夫人對視一眼，眼裏劃過了都是狠人的惺惺相惜之情——
“臣婦該謝娘娘，我這輩子三個孩子裏頭只有這個女兒最是波折，若沒有娘娘一番心血，她說不定就這樣一輩子完了，如今得了您的提點這纔好了起來，咱們家裏再厲害也不能壓着皇上去寵她愛她……”
走了好一段，眼見着宮門已經不遠了，佟夫人一收方纔的咄咄逼人，朝嚴曉曉鄭重福了一福。
“您的心，臣婦，佟家和覺羅氏都銘記於心。”
佟妃跟自家母親自然是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將這位中宮皇后釋放的善意向家裏說得明明白白，佟夫人原先也不過是求自家女兒這輩子有個善終就好了，如今這麼大的餡餅掉到頭上還有什麼不感激的道理？更何況，自家人知自家事，佟妃能夠母憑子貴就了不得了，要想當上皇后那是做夢，將來要是混上個聖母皇太后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這樣一來，這對方只要求安安穩穩做個母后皇太后簡直根本是不需要他們爲難什麼的順水人情，如此，對於嚴曉曉前前後後這一番算計她自然是樂得配合的。
嚴曉曉劃過了一絲精亮，“您很不用這樣，佟妃的好日子還在後面呢。”
彷彿是爲了印證她的話一般，這話音纔剛剛落下，就見其其格從遠處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着神采飛揚的喜意。
“主子，康妃娘娘給您懷上啦！”
迎着佟夫人陡然變得詭異起來的目光，嚴曉曉又是欣慰又是本能的抽了抽眼角，嗯？
而與此同時的慈寧宮中，卻是金貴的瓷器碎了滿滿一地，良久才聽到一個即蒼老又扭曲的聲音——
“把恭靖妃端順妃叫來，養了她們這麼多年也該到用她們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