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遣退了所有宮人,宮門緊閉,她獨自坐在寢宮中,呆呆地看着菱花鏡裏的自己。當精緻的妝容被卸掉之後,她臉上毫無表情,眼神空洞,就好像是雕塑一樣,甚至可以用臉如死灰這四字來形容。
這精緻的妝容在她看來,便是一層厚厚的僞裝,僞裝起了她所有的痛苦和不甘。每次卸妝之後,夜深人靜時,她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如今雖貴爲宣朝中最尊貴的女人之一,可她沒有一天是在開心中度過的。每天強顏歡笑,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她不知道活着的意義究竟在哪裏?
她從來就不稀罕皇后之位,她只想出宮和自己心愛的男子一起,朝朝暮暮長相廝守,只可惜這一切,於她而言是如此的艱難。
她輕輕吟起一首淒涼的曲:“遙想昔年朱顏帶綠翠,如今菱花鏡裏留憔悴……”
哀怨聲迴盪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寢宮中。
伴隨着淒涼的曲子,皇后回憶起了她的年少時光,想起了她那個已經有八年沒用過的名字,雲初。她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盪漾起笑容,這是她心底最柔軟的那一抹溫暖。
八年前雲州三月,寧靜的午後春光爛漫。金色陽光照在河邊,風吹起,河中水波盪漾漣漪點點。
雲初就在河邊浣紗。
這美麗女子心情甚好,愉快地吟起雲州當地流傳的樂府民歌。
“朝發桂蘭渚,晝息桑榆下。與君同拔蒲,竟日不盈把。”
歌聲輕靈動人,如同黃鶯啼轉,竟引得魚兒爭相躍出水面。
正當她唱得起勁時,身後忽然傳來一男子的聲音,低沉、充滿磁性。
“唱得不錯。”馬背上的男子將摺扇放在手掌中輕輕擊打着,以示對雲初的讚歎。
雲初回過頭看,頓時心神一震。
只見一公子騎在黑色高大駿馬上,白衣金靴,袖口中的菊花紋若隱若現。雙手握着繮繩。眸如寒星,眉鋒似刀,眼角微微上揚,薄脣勾勒出了一道極其誘惑的笑容。
身上王者氣息與邪魅氣息並存。
雲州之地鍾靈毓秀,依山傍水,雖孕育出了不少俊男美女,可雲初還是第一次見到了如此有誘惑力的男人,一時間竟然移不開眼,顧不得女兒家的矜持和嬌羞。
年輕公子看着雲初,他嘴邊笑意似乎更深,翻身下馬,衣袂翩翩地來到蘇瑤面前。
“你剛纔唱的是樂府民歌吧。”白衣公子嘴脣彎彎,盯着她看,“雲州之地的女子果然多才多藝,容貌可人。你會唱西洲曲嗎?”
被白衣男子這麼一盯着,雲初這時才覺得嬌羞,她移開目光輕輕點頭。
年輕公子看了雲初這身打扮,便知她定不是出身富貴人家,問道:“你是以浣紗爲生嗎?”
雲初答:“是,小女子別無所長。”
男子有些惋惜道:“你姿色不俗,又精通曲藝,日日在河邊浣紗,有些屈才了。本公子平日裏也喜歡聽樂府民歌、西洲曲,我府上的人唱功比起你來遜色很多。本公子恰好來雲州遊玩,這些日子你就別浣紗了,日日唱曲給我聽吧。當然我會給你極其豐厚的報酬。你可願意?”
雲初愉快答應了。
這年輕公子在雲州待了數月,他在小樓中日日同雲初琴曲相會,其樂無窮。雲初本就對他一見傾心,如今這般朝夕相處,漸漸地她已無法自拔地愛上了這位年輕公子。
雲初並未接過銀子。
只聽男子那邊傳來似有似無一聲嘆息:“你曲藝高超,我十分欣賞,但是我們的關係僅止於朋友,懂麼?”
“嗯,小女子身份卑微配不上公子,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雲初憋回眼角中的淚水,故作堅強,她將一包厚厚的銀子遞還給年輕男子,“朋友間琴曲相會是一件風雅之事,我怎麼能收銀子呢?”
年輕男子道:“拿着吧,去添置些上好的衣裳,去買一架上好的古琴。哦對了,我看這棟樓閣風景雅緻,已經將其買下送你,在這樓閣中彈琴唱曲纔有味道。”
說罷之後,他策馬而去。望着男子離去的背影,雲初眼淚奪眶而出,她知道從此之後大概是山水無期了。
未曾想到一年後,雲初又和這年輕公子見面了,還是在這座風景雅緻的小樓中。只不過這公子再也不是當時的意氣風發。他無比落魄,身受重傷,渾身都是血跡,斷了一隻右臂。
雲初大驚失色,她從沒見過這等血腥場面,急忙去找大夫來救這重傷之人。這公子用最後的力氣懇求雲初,讓她別去找大夫。
雲初雖然心急如焚,可還是聽了受傷之人的話。替他纏上繃帶,擦洗傷痕累累的身體,夜夜對着菩薩禱告,希望心愛之人平安無恙。
不知是她的誠心感動上天,還是這男子福大命大。經過一月的休養之後,他的傷勢漸漸好轉。
與此同時,朝廷的通緝令遍佈各地,席捲雲州城的大街小巷。雲初這時才知道同她朝夕相處的男子,竟是朝廷首要通緝犯,臨川王之子南宮夜。
南宮夜生怕拖累雲初,傷勢好轉之後準備離開。
雲初緊緊拉住他的左手:“你要去哪裏?”
南宮夜聲音很冷很艱澀,再也沒有當日與雲初初見時的那種高傲和自信,“殺人,報仇雪恨!”
雲初着急萬分,不想看南宮夜冒險:“現在外面全是關於你的通緝令,你貿然現身只會白白送死。”
“死?死有什麼好怕的?”南宮夜甩開她的手,沒有血色的臉龐上散發出一個慘淡笑容,“我的事情和你無關,我們之間往後還是不要再聯繫了,免得拖累你。”
“臨川王謀反之事轟動朝野,聽說往日和臨川王有交情的大小官員下場都很悽慘,流放的流放,處死的處死。你現在出去舉目無親,誰能幫你?你不是要報仇雪恨嗎?你起碼得先活命啊!”
雲初愛南宮夜愛的深沉,她根本不在乎南宮夜的通緝犯之身,她只想南宮夜好好活着。
南宮夜聞言,看了女子一眼,“你說的有道理。”
然後轉身欲離去。
雲初見勸阻無效,這下更急了,眼眶通紅,跺腳道:“你又要去哪裏?”
南宮夜收回目光:“離開你,離開這裏。我是朝廷的通緝犯,不該留在這裏。雲姑娘你的救命之恩,我南宮夜定銘記於心,他日如果大仇得報之後,定當報答你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