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這道熟悉的聲音給她帶來了無盡的真實感。段潯覺得自己空蕩蕩的心忽然間有了着落感,就像是一個漂泊在外的遊子終於找到了精神歸宿。
她輕輕回眸,目光落在來人身上。南宮洛璃依舊是一襲月白長裙,身形頎長。歲月偏愛她,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她容貌與當年無異,唯一稍顯區別的是,這張絕美的臉龐不再像當初那般青澀,而是透露着一股成熟知性的氣息。
春日的陽光從樹上的縫隙掙脫而出,輕輕照拂在她的臉龐上,照拂在她眉間硃砂上。她清冷的容顏染上了一層柔和的黃暈,彷彿是一位從天而降的仙子,在悄悄沾染着世俗的氣息。因春日陽光的薰染,她眼眸中的寒意也在輕輕散去。
她嘴角邊掛着淡淡的笑意,這笑猶如春風破冰,南宮洛璃不再是讓人望之不可親近。相反她身上有一股強大的吸引力,總是把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總是讓人忍不住想要和她走得更近一些。
因爲她足夠美,風華絕代傾國傾城。她是宣朝女子中最亮麗的一道風景線,不僅長着一張好皮囊,還才智過人、博覽羣書。宣朝百姓在提到霍遇的時候,總是會將南宮洛璃的名字一併說了出來,因爲她們二人是宣朝最璀璨的兩顆明珠,熠熠生輝,光芒萬丈。
宣朝百姓敬重霍遇,他們一致認爲這世上如果有女子能夠配得上霍將軍,那麼這個女子非南宮洛璃莫屬。
所以即便是霍遇死了七年,宣京中關於二人之間的各種話本層出不窮。有搞笑版的,有浪漫版的,有勵志版的。創作者有多麼腦洞大開,這說明霍將軍和公主殿下是多麼的受歡迎。
段潯怔怔地看着南宮洛璃,這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兒,這是她在生命最後一刻時還念念不忘的人兒。
在未班師回朝前,她曾在腦海中幻想過無數次同南宮洛璃重逢的情景,可當這一幕真正發生的時候,她欣喜的同時又有失落感劃過。因爲如今的長公主殿下只會把她視爲一個陌生人,目光絕不會在她身上多停留一時半刻。
總之,段潯此刻的心情絕非複雜二字所能描述得了,頗有幾分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滋味。
正如她所料,南宮洛璃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她身上,而是一直看向南宮佑。
“姑姑……”小太子雙眸放光,向段潯介紹道,“這位是我姑姑,當朝正陽長公主殿下。”
說完他忙將屁股從石凳上挪出,興奮地走到南宮洛璃跟前。
“參見長公主殿下。”段潯起身,恭敬行禮。
“免禮。”南宮洛璃淡淡道,未曾看段潯一眼。
“佑兒,你今天是不是又捉弄史太傅了?”長公主眉頭輕皺,似有責怪之意,“若是讓你父皇知道,他一定會勃然大怒。”
宣景帝南宮策雖然寵愛兒子,可對他的學業約束嚴格。
南宮佑悄悄垂下頭,扯了扯南宮洛璃的裙角,小聲央求道:“姑姑,你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父皇。我也不是有意要捉弄他的,只是他實在太可惡,用戒尺把我兩隻最心愛的將軍王蛐蛐打死了。”
“史太傅已經把事情經過告訴我了,這件事情是你不對在先。先生授課時,你怎麼能在私底下玩蛐蛐呢?身爲學生,首要之事便是要學會尊師重道。你怎麼能公然頂撞並且捉弄史太傅呢?”南宮洛璃也只有在面對這個侄兒時,纔會這般耐心,“史太傅正在氣頭上,你明日隨姑姑去賠禮道歉。”
南宮佑的老師是史言,史言是老太傅史雲的弟弟。史老太傅年歲漸長,身體大不如前,幾年前便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去了,因膝下無子,其弟史言承襲他的太傅之位。
史雲博學多才,爲人嚴肅、克己復禮,受人景仰。史言在學問方面並不遜色兄長,只可惜他的性格並不受人歡迎。如果說史雲是爲人莊重、克己復禮的話,那麼史言簡直可以用迂腐呆板來形容。
天性好動的南宮佑碰上這樣的老師,可想而知他有多麼悲慘了。
南宮佑揉了一把腦袋,認真想了想,鄭重說道:“姑姑要我去道歉可以,但是我不想讓史言做我的老師。我現在一看到他就討厭,根本無心學習。”
段潯聽罷,不由得對小太子生出了同情之心。年少時她在太學院讀書,雖沒有捱過史言的板子,但她領教過這位先生的無趣和呆板。當年太學院那幫學生說起史言來,個個對他“深惡痛絕”。
南宮洛璃摸了摸南宮佑的頭,“史言學問高深,你若是用心跟着他學,定受益匪淺。”
“我不要。”南宮佑撇起嘴巴,一個勁地搖頭,“姑姑,史言學問再怎麼高深,我用心不下去學習,也是白搭。”
南宮佑說罷,圓溜溜地眼睛盯着段潯看:“我還不如讓這位段潯,段中郎教我。”
小太子和段潯雖然只相處了短短一個時辰,可他總覺得這位段中郎十分親近。兩個人如能相對而坐,每天講講塞外風光,談談霍將軍的那些事也是極好的。
段潯在心中哼道:教你什麼?莫不是教你打山雞、鬥蛐蛐?
“太子殿下太擡舉我了,我一個莽夫武將怎麼教得了您呢?”段潯忙拒絕道。
小太子有些不開心:“皇叔公在奏摺中稱讚你文武雙全、才智過人,你怎麼教不了?”
南宮洛璃這才把目光微微看向段潯。當日捷報傳來時,南宮策第一時間將好消息和自己的姐姐分享,更是說了不下百句誇獎段潯的話。長公主殿下對段潯的名字並不陌生,只是她未曾想到,這位戰功赫赫的中郎將竟是如此的俊秀。
眼前這人並不英俊魁梧,恍一看會讓人誤以爲這是一個女子。她本以爲男生女相這四字只會用在霍遇身上,未曾想到這人竟也符合這四個字。
四目相對時,她覺得眼前這人似乎有些熟悉。可究竟是哪裏熟悉,一時間也說不上來。
是如那人一般堅毅的目光?又或是如那人一般男生女相的容貌?
南宮洛璃問:“你便是段潯,段中郎?”
段潯回答道:“末將正是。”
因霍遇的緣故,南宮洛璃對從軍之人一直心生敬意,她輕輕點頭:“少年英雄,豪氣干雲,出生入死,保家衛國。”
“我聽北靜王說,你極其擅長排兵佈陣之道,本宮有事需向你請教。”
段潯不假思索道:“長公主殿下請講,末將定當竭盡全力。”
這時小太子又低聲對南宮洛璃道:“姑姑,可不可以改天再向段中郎請教啊,今天我要聽段中郎講邊塞抗敵的故事,段中郎講故事可好聽了,姑姑你也一起來聽,好不好?”
南宮洛璃不忍心拂了孩子的興致:“好。”
“謝謝姑姑。”南宮佑把頭轉向段潯,興致勃勃道,“我們繼續吧。”
“宣京城當然好啊,物華天寶。等封賞下來,我們就有錢了,到時候買兩處毗鄰而立的宅子。每天鬥蛐蛐串串門,挺有趣的。”
“鬥蛐蛐?”許正同樣來自塞北地區的邊陲小鎮,沒玩過這種遊戲,“我不會玩啊。”
段潯道:“不會玩不要緊,我可以教你啊。”
“阿潯,我發現你和霍將軍越來越像了,將軍生前也是個鬥蛐蛐的高手。”
段潯一笑置之,喫完早點之後,兩人便逛集市去了。集市上某個特定的小攤前此刻已站了不少人羣,這隆重的規模不亞於春秋闈放榜的場景,段潯和許正見狀趕緊去排隊。
有道是衆人八卦熱鬧多,在排隊的這段時間中,段潯可飽足了耳福,大家所議論的無非是話本內容。
“霍將軍和公主殿下一起塞外看雪的這段,實在是太浪漫了。”
“兩人被困玄武洞那段,實在是太感人肺腑了。”
“世上怎麼會有霍將軍這種文韜武略、溫柔癡情的人啊……我真是太崇拜突他了。”一個妙齡姑娘無比花癡道。
段潯聽罷,眼帶笑意。死後七年依舊被奉爲神話,收穫無數少女芳心的人,恐怕古往今來也只有她一個。
時間消逝,人走了一撥又一撥之後,終於輪到段潯買話本。她對這個賣話本之人極其感興趣,一直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人這麼不遺餘力地幫她和長公主殿下做宣傳。
段潯仔細打量着眼前之人。這是一個長鬚飄揚的男子,眉頭輕挑。錦袍鬆垮披在身上,左右兩隻袖口各向上擼了半截,露出光滑白皙的手腕,左手腕的一道傷疤分外顯眼。
看着這人手腕上的一道傷疤,段潯心中明瞭。她站在原處不動,似笑非笑地看着這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