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三國攻略 >27.郭公
    時人風俗,冬至先行祭祀,後舉行家宴,向尊長敬酒,宴後謁賀師長、耆老。

    郭成出嫁從夫,方家族親不多,尊長更少,是以祭祀家宴辦得格外簡便,還沒到巳時便出門謁見尊長。由於方全新近認了師長,兩家又同在陽翟城中,便先來了林昭家裏。

    送出鞋襪冬酒肉糧一批,收穫林氏自制水餃數個,及夫人怒目若干。

    回到家方小史自覺的去院子裏套了牛車,十分肉疼的幫着婦人將大大小小的節禮搬上車,又請夫人登車,最後才坐在了車轅上開始趕車。

    他們現在要去的是郭成父親郭亮處,方全這個丈人是郭家素有人望的耆老,沒有住在城中裏坊,在城南有一處塢壁,他們帶得東西太多,路途也太遠,走路過去恐怕天都黑了,便準備了牛車代步。

    出城時被堵在城門口好一陣,近日一來爲了防賊匪二者爲了查流民,陽翟戒嚴,各個門處檢查得很仔細,人手便有些不夠,偏偏又趕上冬至,多得是來往出城拜訪親長的百姓,門口堵了長長一串,頗有幾分後世春運的架勢。

    城門吏見方氏夫婦都是熟面孔,顛了顛方小史塞過來的十幾個五銖錢,大致檢查了一遍他們的牛車,行了個方便讓他們先走。

    即使是這樣,夫婦二人趕到郭家塢壁也已是晌午過半,郭家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族親鄉友多是酒酣飯飽準備離開,婢使認出是郭公親女與夫同來,連忙招呼一下,叫人幫他們把節禮卸下,牛牽去餵養。

    郭成是郭亮第四女,由於性情,向來得父親信重,來往的親屬十有八九都能叫上名字,她先繞去廚下一趟,捧着一盤沿路招呼走到正堂,堂下置了幾十案已經空了大半,父親居於上首的正坐,一身嶄新的深青色花鳥紋直裾,此時坐在席上同一稚子說話。

    “你母親的病我已知曉,下次遣僕使過來便是,不必親自而來,你一介幼子,又遭逢大變,好生侍奉母親,溫書習字,方不負先父的期待。”郭亮今歲五十七,年近耳順,鬚髮只斑白了少許,面上皺紋亦不太顯,比如同齡農人工匠年輕太多,瞧起來像是不惑之齡。

    那孩童一板一眼的答:“先父多蒙尊老看顧,彼時身故也得郭公助力,前幾年我有大孝在身不便出門,今年出孝不親自登門實屬不敬。”

    郭亮又溫言安慰了幾句,一來一回,氣氛倒是極融洽。父親與客人說話,郭成不敢打擾,站在一旁好奇的打量了那稚子一眼,只見他一身稍顯素淨的淺色布衣,結合他剛剛的回答,便知這小童是父親早亡,剛剛出孝仍以衣色避諱,神色不由一頓,想起了他是誰。

    “你小小年紀如此知禮,實在不易,聽聞這三年守孝,卷不離身,想必年長又是孝廉之選。”郭亮在宗族內部亦是深有人望,又喜歡提攜幼輩,附近耆老裏也只有他會如此和顏悅色的同一年幼後輩說話。

    趁着兩人飲漿的空閒,郭成連忙與方全上前見禮,“拜見父親大人,願父親長泰久安。”

    郭亮早注意到女兒的前來,同她手裏木託上所奉的漆碗,問:“這是何物?”

    郭成向方全看了一眼,他原本一直規規矩矩跟在郭成身側,得了示意,連忙答:“此物名水角,入水清煮,又形如角狀,與尋常的湯餅餛飩不盡相同,滋味鮮美,所以奉請丈人公。”

    “哦?”郭亮看了一眼,由女兒奉上,用湯勺從中舀出一隻,喫過之後笑了笑,“有些像餛飩,又有點類湯餅,只是餛飩蒸食的多,湯餅又不如這水角大,麪皮筋道餡料豐美,這是哪位皰人所做?倒是有點奇巧心思。”

    說完偏頭對身邊的稚子道:“阿嘉,你匆忙而來還沒顧上用飯,且嚐嚐這水角。”

    郭成將木案捧去,那少年連忙側了下身連道不敢,請郭成放下由他自取。方全畏懼郭公,自是一五一十答了:“是林師所爲,他自言家鄉風俗冬至喫水角,今日恰逢我們登門拜訪,所以相贈。我和阿成用過,甚是美味,是以請丈人享用。”

    “哦……林昭便是那精通算學的幼子作冊?”郭亮早知道林昭的存在,甚至方全認林昭爲師其中隱有他的手筆,不然郭成怎會糾結一羣族人前去,明爲見證,實際上是仗勢欺人,不過這欺的是方全罷了。

    方全之前隱約猜到這是郭亮的授意,如今聽見他平淡的語氣終於確定,更加小心恭謹的答道:“是,林師得市掾青眼,如今在市中爲一作冊。”

    “果然後生可畏啊。”郭亮撫須讚歎,他到底年長,氣度涵養不俗,聽聞林昭不忌庖廚之事也不大驚小怪。正是這份包容的氣度令他成爲一方耆老,鄉里交口稱讚的義人。

    “他既有如此家學,又肯授你。你定要潛心向學,尊師敬長,切不可因其年齡有所慢待。”郭亮叮囑,方全唯唯諾諾應了。

    郭亮瞥了一眼臨案低頭喫水餃的阿嘉,垂手弓腰而立的方全,趁無人注意,偏頭低聲問郭成:“阿成,那林昭你看過其人,到底如何?”

    在父親面前,郭成斂去了一貫的沉肅,稍顯冷硬的五官軟化不少,恭敬回答道:“回大人,女兒以爲林先生好言笑,爲人隨和,學識見聞遠非常人可比,父親果然慧眼如炬。”

    這個女兒性子耿直,郭亮自然聽得出她是刻意逢迎還是真情實感,聞言得意的眯起了眼:“吳伯文的眼光我還是信得過的,他出身卑賤,若非這點長處也不會得主簿青眼,爲一市長吏。陽翟是郡治,縣令比不得其他縣令權威勢大,一言一行都在郡守等人的矚目下,郡內黨宦又是明爭暗鬥,你夫婿又不是個智人,與其在縣內被人役使算計還不如在北市爲一小吏,儒生文士最是清高,不屑商賈之道,吳伯文又慣是精乖,爭奪麻煩比起旁處都少,不然當初也不會將你夫婿交付與他。”

    伯文是吳長君的字。後半段他聲音壓得極低,郭成隱約聽清了,心中更是敬佩。

    一旁阿嘉耳廓微微一顫,垂下了眼,慢慢咬上一口水角。湯汁鮮美,滲入口中回味無窮。

    未末時分,郭成與方全準備離去,剛巧遇上了一同出門的少年。方全見丈人對他甚是看重,這稚子只帶了一個年青奴僕,便坐在車轅上,問了一句:“不知小郎前去何處?”

    阿嘉也不含糊,答:“我居城東宣陽裏,方君若是順路,還請載我一程。多謝!”

    請求提得言簡意賅,道謝時神態亦略顯矜持,這便是多數儒生士子對其他階級共同的姿態。方全愣了下,偷偷打量了對方一眼。方纔丈人沒有爲他引薦這名爲阿嘉的少年,他便知兩人不是一個階層,沒有強行湊上去自討無趣。此時不過隨口一問,阿嘉卻應了他,心下難免有些驚疑不定。

    外邊的動靜牛車上的郭成看得一清二楚,她記起這是同族本家的人,上一次見他還是在其父喪期,她隨父親登門弔唁。彼時他不過六歲,正是開蒙之年卻遭逢此禍,身上披了斬衰重孝,扶棺而出,一路高唱《薤露》《蒿里》,童音稚嫩,哀歌切切。

    這一幕給在場之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郭成亦不例外。遂開口道:“小郎若是不棄,還請與妾同車。”

    兩人同族,年歲相差又大,稱不上男女之防。阿嘉便坐在牛車裏,由僕役與方全分居左右車轅之上。

    新化了雪,路面鬆軟不少,車輪碾過路面,顛簸感減輕不少,車內不算寬敞,容納一個婦人和一個幼子倒是綽綽有餘,只是相顧無言的氣氛着實有點尷尬。

    阿嘉笑了笑,道:“夫人今日帶來的水角甚是美味。”

    郭成亦笑,“並非妾親自所制,借花獻人,倒讓小郎見笑了。”

    阿嘉一臉好奇,問:“聽聞此乃令夫師長所爲,這師長年齡甚小,不知是否爲真?”

    阿嘉與林昭約莫年歲相仿,郭成頓覺不好意思,回答道:“家父曾道能者爲師,所以指點夫君拜林先生爲師,從他學算,林師年歲的確尚小,應比小郎稍長一些。”

    這話卻是郭成胡說八道了,林昭流民出身,飢一餐飽一餐,面黃肌瘦,一臉營養不良的菜色還未養去,阿嘉雖說這幾年服孝,只能喫蔬果淡食,耽誤了發育,到底還是衣食無憂,看起來比林昭高大許多。

    可郭成也不敢實話實說,對旁人還能以林昭學問好爲由,可對於本家幼時便開蒙的稚子,這話有點難以啓齒,說到底還是對林昭沒那麼有底氣。

    “他既有才學得市掾青睞,嘉倒想見他一面,不情之請,不知可否由令夫引薦?”他明顯興致很濃,問道。

    她遲疑了片刻,方道:“五日後小郎休沐,夫君將登門討教,小郎可順便前去,林師隨和,當不會介意。”

    “一言爲定。”郭嘉爽朗道。

    方全:“……”所以有人問問我的意見嗎?救命,他又要多在一個人面前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