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還真挺像……這身體本是流民堆裏的孩童,飢一頓飽一頓,髮色乾枯，膚色蠟黃,哪怕他下了本錢補充營養,一時半會兒也難脫胎換骨。
好在一張臉還能看,沒讓他徹底淪爲路人甲乙丙。
陳緒留心了林昭的神情，見他短暫錯愕之後,旋即瞭然，心中一動，攔住了林昭接背箱的動作,神色自若道：“我來吧，諸君早去用食，莫讓家主久等。”
經他提醒，林昭這纔想起被冷落一旁的陳舉等人,不由汗顏，但願他們還堅持的住……
容桓亦是詫異，審視林昭,得到對方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是林昭,旦日之後隨老師學經。”
“哦,我名容桓。”他平平應,當真有幾分類似秦思的模樣,少了點冷意,多了分漠然。
周暉無意觀二人寒暄，率先離開，林昭緊隨，容桓最後。三人依次踏入飯堂，諸人神色不一，多多少少有點驚訝，顯然不是對林昭周暉二人。
衆人視線中心的容桓對上首一禮，問候過陳舉，沉默坐到了右側最下，周暉則坐於他身邊，林昭心下一個咯噔，他的位置，好像……被搶了。
瞅了瞅周暉與薛長生之間空出的三連坐，他再一看左側僅剩的末位，如逢甘霖，在劉姓少年團的鄙夷目光中淡定坐了過來。張珂留意到這一幕，從背後瞪了林昭一眼。
衆人落座，僕役開始呈上朝食。
林昭翹首以盼，畢竟庖廚手藝直接決定了他日後的生活水平。
東漢尚是分餐制，僕役從上至下依次奉上食盤，左側人數最多，林昭是最後得見朝食廬山真面目的人。一份麥飯、一盤烤肉、一碗蔬菜野菌羹，還有一碟竹筍。
林昭試嚐了一口，肉是雞肉，切成小塊，與後世燒烤不大一樣，味道略甜，表面沾了幾粒碎豆，油光閃亮，微微泛焦。羹裏放了白菘碎葉，野菌切成小丁，再添上一點肉糜，煮得十分鮮美。筍經過醃製，仍保留了一點脆，口感清爽。
他十分感動。雖然古今飲食差異巨大，可林昭不挑食，只要好喫，來者不拒。然而，之前喫多了豆飯菜糊，令他深深懷疑起東漢的烹飪水平。今天這一頓，終於讓他放下心來，他不應該懷疑我朝喫貨的自我修養。
東漢尊儒，講究食不言寢不語。
堂上靜悄悄，只有左側傳來的碗筷碰觸聲。劉家兒郎許是得了劉陵吩咐，埋頭苦喫，不一會一碗見底，目光灼灼的擡眼示意僕從再添一碗。
待陳舉停箸，劉姓少年們已喫得肚子滾瓜溜圓。
老師一走，周暉疾步緊隨其後，張珂起身，輕蔑的瞥了眼劉陵，回去指揮僕婢爲其打掃房間。薛長生低眉順眼的跟在他身後，儼然一介跟班。唐敏容桓亦是各自離去。
等劉陵送走族中兄弟，回來只有林昭還坐在廊外木階上，巳時日光正好，不過分刺目也不太過暗淡，暖洋洋的籠在林昭身上，他倚着門柱，雙腿自然垂落，晃晃悠悠，一派閒適。
林昭被曬得昏昏欲睡，含糊道：“午休啊。”
劉陵聽他聲音不對，探頭一看，人還在閉眼打盹，不由嗤得一笑，“你纔來第一天就這麼懶散，也不怕先生責罰？”
林昭一夜未睡好，此時酒足飯飽，正是睡意沉沉之際，聞言打了個哈欠，嘟囔道：“我這是磨刀不誤砍柴工，養精蓄銳，才能更好學習。”說到最後，聲音漸低，顯然是睡着了。
劉陵無語。
林昭這一覺睡得有點久，左右無人喚他，再次清醒是因聽到前院有嘈雜聲響，他回頭望了眼屋裏的更漏，發現已睡過了巳時，不由爲這一上午的摸魚偷懶抹了把汗。
十分心虛的出了門，正值前院吵吵鬧鬧的，無人關注自己，他趕緊閃身混進人羣，誰料剛站到最後，就聽身後微沙的男聲：“總算來了！”
林昭回頭一看，正是劉陵。他憶起半夢半醒間的來人聲音，剛好與面前這人對上了號。
劉陵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方纔那話不知是說兩位同窗還是暗指林昭。
林昭假作不知，一臉誠懇的請教他，“不知這兩位同窗如何稱呼？”
“唔，那邊，個高體壯，頭腦簡單，郭川。”劉陵報臂在旁，微擡下巴指了個方向，又衝另一邊其貌不揚的少年揚了揚下頜，“假笑兮兮的，江意。”
這人也太耿直了。林昭暗暗吐槽，這樣編排同學真的好嗎？
話雖如此，劉陵的分辨方式卻十分有效。
林昭先看了眼郭川，在那張平眉細眼上尋不到半點與郭嘉相似之處，遂扭頭問劉陵：“郭君也是出身陽翟郭氏？”
當今大族通常加郡望辨別出處，經過魏晉九品中正制進一步強化，原本尋常的郡望觀逐步形成一種血統證明。姓崔不出身清河，姓王不出身琅琊，哪怕本人再怎麼出衆，說出來都差了一口氣。
陽翟郭姓是大族，這人十有八.九與郭嘉沾親帶故。
劉陵不知爲何，突然冷笑：“陽翟郭又如何？漢室劉姓哪裏比他們賤了？”
林昭同情的瞥了眼落魄漢室宗親，神使鬼差的問：“你可是中山靖王之後？”
劉陵一愣：“什麼？”
“呵呵……沒啥，只是有個熟人是中山靖王之後，忍不住問了一句。”林昭訕笑，皇叔他老人家此時多半還在涿縣賣草鞋呢。
“熟人？”劉陵狐疑道。
“呃，我跟他熟，他不熟我。”林昭很誠實的說道。
劉陵看他的眼神瞬間和藹不少，斟酌了一下，委婉道：“中山靖王是光武之前故祖，他如今怕也只是尋常宗親，想必不是刻意，可是有何誤會？”
林昭大驚：“你還真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