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寂費盡脣舌好不容易把紅葵安撫下去,結果剛回船頭就看到司藤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神色清冷道。
周寂無奈道,“你就別擱這兒添亂了啊...”
司藤白了周寂一眼,轉身迎風而立,遠遠看向消失在渡口的紅衣身影,“我們也下船吧?”
“下船?現在?”周寂不解道。
司藤點了點頭,款步從周寂身旁走過,輕飄飄的聲音帶着幾分不服輸的倔強傳來,“留在這裏,總有種被人施捨的感覺。”
“這又是什麼說法?”周寂哭笑不得,眼看司藤腳步不停,絲毫沒有等他的意思,周寂揮袖收起佈置在船艙、甲板的衣櫥傢俱,快步追了上去。
這一會兒的功夫,也不知司藤去了哪裏,周寂一路追出渡口,來到華亭縣的一個街市。
周寂環視四周,目光落在人羣當中的那抹倩影,正要上前卻突然被什麼東西撞到。
“呀~!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寂轉過身來,原來是一個提着菜籃的小姑娘,神色慌亂的朝他不停道歉。
小姑娘可能因爲一些事情走神,眼神暗澹、眉宇寫滿憂慮,也不知受到什麼驚嚇,惶惶不安的連聲道歉,甚至連頭都不敢擡。
周寂目光掃過她一身粗布漿洗衣衫,落在她有些憔悴菜色的臉上,語氣溫和道:“無妨的,是我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驚擾了銀屏姑娘,銀屏姑娘沒事吧?可有受傷?爲何會在此地?”
聽見有人道出自己名字,銀屏這纔敢擡頭偷瞄一眼,瞧見周寂面熟,想起十幾天前趙娘子在茶鋪介紹過對方,面露遲疑,不太確定道:“你是.....周公子?”
司藤已經走遠,周寂並未放開神識籠罩整個城池,地毯式搜查她的行蹤,看出銀屏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心知這裏面肯定出了什麼事,語氣溫和道:“聽盼兒姑娘說,你和你家小姐不是和周捨去應天府了嗎?銀屏姑娘怎麼會在嘉興?”
“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積壓了多日的委屈與害怕涌上心頭,銀屏眼眶泛紅,倏然淚下,光是提到名字就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大街上公然弄哭一個小姑娘,過往行人紛紛朝這邊看來。
“你先別哭啊,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跟我來。”
周寂揉了揉眉心,連忙拉着她到旁邊攤位坐下,問老闆點了兩碗雲吞麪,示意銀屏彆着急,喫點東西慢慢說。
香噴噴的雲吞麪端到桌上,引來一串咕嚕連響。
周寂看向緊捂着肚子的銀屏,笑道:“彆着急,先喫點東西,有什麼事等喫完再說。”
“多謝周公子...”
銀屏眼淚再次繃不住了,一邊抽泣一邊吸熘着面,時不時給湯里加幾滴苦澀的鹽味。
周寂坐在一旁,將另一碗也推到她的面前道,“彆着急,慢慢喫,這裏還有一碗。”
銀屏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停下碗快,弱弱的看了周寂一眼道,“這一碗,我可以帶給我家小姐嗎?她已經...她已經兩天兩夜沒喫東西了......”
周寂雖然和宋引章只有一面之緣,但好歹知道她是江南有名的琵琶手,根據初見那般穿金戴銀,還有丫鬟伺候,怎麼着也得有些積蓄纔對。
怎麼就忍飢挨餓,淪落至此?
到了華亭開始裝病,說是自己舊疾復發,去不了應天。
然後又是裝病需要買藥,又是生意需要資金運轉。
總之,找盡藉口問宋引章要錢。
時間久了,宋引章心中生疑,讓銀瓶私下打聽,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麼富商,華亭縣纔是他本宅。
事情敗露後,周舍氣急敗壞,直接撕破僞裝,強迫宋引章從嫁妝裏拿五百貫給他。
宋引章的嫁妝都在盼兒手中,擅自與周舍私奔,根本拿不出來那麼多錢。
當初爲了面子,故意讓人弄了些石頭,罩上錦緞,裝了十多個箱籠。
周舍根本不信她手裏沒錢。
爲了逼她交出嫁妝,周舍將宋引章如同牲畜一般拴在院裏,對她連打帶罵,還把宋引章最心愛的琵琶奪走賣錢。
銀屏一邊說一邊哭,說到最後甚至連哭的力氣都沒有,推開長凳噗通跪在地上,苦聲道:“周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哪怕只是把這些託人告訴趙娘子也行,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姓周的人渣住哪?”
一個冰冷到毫無波動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周寂轉頭一看,笑道:“不躲我了?”
“我本來就沒躲你。”司藤白了周寂一眼,扶起銀屏,優雅的側坐在長凳上,清冷平澹的神色透露出一絲少有的寒意,“告訴我,那個渣滓現在哪裏?”
周寂曾在司藤的回憶裏看到過她童年遭遇。
如同銀屏描述那般....像是牲畜一樣,被鐵鏈拴住,整日連打帶罵,只能雙手接着屋頂漏下的雨水維繫生機。
那段夢魔一般的經歷折磨了司藤許久許久,磨成了她的堅毅不屈,她的自信頑強。
苦難和折磨,碾碎在齒間細細玩味,卻不會化作眼淚。膝蓋不軟,頭顱很硬,永遠不狼狽,穿最破爛的衣服,也不忘儀態端方,即便被打落谷底,也會對着鏡子,細細描眉。
“城...城北靜安巷周府。”
銀屏被司藤不容置疑的氣場所攝,縮了縮肩膀,弱弱說道。
另一邊。
城北,周府。
蓬頭垢面的宋引章手腳被綁,一根五尺多長的繩索繫着脖頸,就這麼光天化日拴在後院的草坪上。
昨晚周舍被人追債,再次找她要錢,宋引章拿不出錢又是一頓毒打。
宋引章再三解釋自己的錢都是由趙盼兒保管,這麼多年,宋引章自己都不曾拿到過一分一毫。
前幾日被周舍奪走的兩貫錢還是她讓銀屏變賣首飾才換來的,如今她是真的沒錢了。
周舍心中更是氣惱,甚至連她用來威脅自盡的簪子都奪了過去。
沙啞無力的呻吟從宋引章乾裂的嘴脣傳來,像是發癔症一樣,宋引章從昏迷着突然驚醒,
渾身上下傳來的劇痛讓她悶哼一聲,腦袋再次摔到地上。
兩天滴米未進,宋引章無神的目光看到草地上的一隻破碗,雖然只剩碗底的一點清水,但還是讓她舔舐雙脣,本能的湊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