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葵端起茶盒繞場一週,袁屯田合上紙扇探身看了一眼,手掌輕輕扇動,面露新奇的看向濁石先生道。
“這.....《陸羽茶經》有言,茶有千萬狀,鹵莽而言,如胡人靴者蹙縮然,犎牛臆者廉檐然,浮雲出山者輪菌然,輕飈拂水者涵澹然。”濁石先生搖頭晃腦,一番長篇大論說到最後,撫須露出遲疑之色,“像是司老闆的茶樣,老夫飲茶數十年卻是未曾見過。”
周寂一臉古怪,忍不住嘀咕道,‘別說是你沒見過,就連我也是第一次見.....’
司藤聽到周寂的嘀咕,輕飄飄的瞥了周寂一眼。
周寂訕訕一笑,往旁邊挪了半步。
每次惹惱司藤,看到她生氣炸毛的模樣,總是有些怕怕,卻又莫名暗爽...
胡掌櫃注意到旁邊兩人的互動,眼神愈發不屑:這種時候,還在內訌。
看到一襲鮮豔紅衣的紅葵回到位置,胡掌櫃撫須微笑。
展茶完畢,接下來就是展水了。
爲了今天鬥茶,胡掌櫃特意讓人晝夜兼程趕赴天台山,馬不停蹄送來此地。
掀起旁邊的古樸陶甕,胡掌櫃拿出竹筒舀出一勺泉水,得意道,“我用的水是...天台山的禪泉。”
“禪泉...”“那可是禪泉啊....”
泉水叮咚灑回陶翁。
一時間,五位評委交頭接耳,圍觀衆人嗡~的一下議論不斷。
其中有人還注意到胡掌櫃用的碾子都是純金打造,趙盼兒眼前一亮,放鬆下來,微笑道,“我們用的尋常雨水。”
雨水自然無需展示,袁屯田皺眉道,“呀,半遮面只怕弱了一籌,。”
濁石先生憂心忡忡道:“《陸羽茶經》有言,茶水用山水上,既是泉水爲最佳,雨水哪比得過天台山的禪泉?接下來就要看同福茶樓這邊的了。”
任憑衆人如何議論,司藤神色淡然,全然不爲外物所擾,擡起纖細如玉的柔夷,輕輕搭在旁邊的玉淨瓶上,甚至連看都沒有正眼看衆人一眼。
“水...我採的是晨間花露。”
採露烹茶!
這下,就連胡掌櫃和滿堂衆人全都愣住了。
“明明是我採的...”作死的嘀咕聲再次傳來。
司藤細眉微挑,裝作沒有聽到周寂的嘀咕.....
趙盼兒心裏一沉,全然沒有想到司藤會使出這樣的大殺器。
所謂朝露待日晞,收集露水的過程頗爲繁瑣,並且只能在太陽出來之前,很早就要去原野林間採集。
待到日出,露水就會慢慢的消失,還必須採集同一種花朵上的晨露,若是多種植物的露水混雜一起,就將擾亂原有的花香純淨。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晨露需得立即使用,一旦過午,就會失去花露清新,回味苦澀。
古時魏晉風雅,倒是會有一些文人墨客去做這種事情,但現在,便是宮中妃嬪乃至當朝官家纔能有此享受了。
“採露烹茶!竟然是採露烹茶!”濁石先生扼腕嘆息,提起衣袖沾了沾眼角的淚痕,憧憬道,“能與古人共飲晨露,便是一死又有何憾?”
在旁的一衆文人士子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
杜長風突然想到一事,滿臉疑惑道。
“這....”濁石先生和袁屯田意識到這點,不由面面相覷,從原先的激動逐漸恢復平靜。
趙盼兒初來京城不過月餘,對這邊情況不甚瞭解,聽到杜長風的話,神色稍緩。
濁石先生此前所言不差,‘茶水用山水上,既是泉水爲最佳’,她們收集的雨水卻是不如胡掌櫃的山間禪泉。
只是胡掌櫃碾茶所用的黃金茶具,看似貴重無比,卻與春茶不合,待到比拼茶味之時,不足爲道。
而司藤小姐的晨間花露,斷不可能跑到宮中採集,可即便尋常露水,對她而言,亦是大敵。
胡掌櫃那邊冷靜下來。
看了眼高傲冷豔的司藤,冷哼一聲,差點被她唬了過去!
心想天台山禪泉甘冽,較之晨露絲毫不差,如今日上三竿已近晌午,便是採來露水也該變味了。
爲了找回面子,維護茶湯巷的權威地位,胡掌櫃托起一隻船形金碾,朝衆人展示道:“這是茶仙盧仝傳下來的黃金碾,金爲衆器之皇,無雜色雜味,碟出的茶細密清香。”
評委圍觀,嘖嘖稱奇。
吸引衆人注意,胡掌櫃滿意的點了點頭,放下黃金碾專心碾製茶粉。
趙盼兒茶具普通,可當她開始碾茶時,舒展着妖嬈曼妙的身姿,起身漫舞起來。
淡粉色的披帛則有如仙女飄帶般泛起弧圈,腳尖輕點,香風陣陣,玉手撩起披帛,甩作雲袖輕抖,圍觀衆人看得心曠神怡、齊聲叫好。
周寂表情古怪的看着趙盼兒桌上的茶具,以及在桌邊跳舞的趙盼兒,忍不住戰術後仰,露出地鐵老人臉。
你這是來鬥茶的,還是來跳舞的?
還是說,鬥茶之前,先鬥段舞?
“好看麼?”“好看麼?”
兩道輕飄飄的聲音交疊傳來,一樣的語氣,藏着一樣的危險。
“咳...雖然搞不懂她爲什麼突然就跳起舞來,但好看是真的好看.....”周寂雖然對趙盼兒沒有太多好感,但看着趙盼兒優雅曼妙的身姿,還是老老實實的承認道。
胡掌櫃看到衆人都在爲趙盼兒的舞姿喝彩,眉頭微皺,不滿道:“碾茶就碾茶,妖妖嬈嬈地跳什麼舞,真是青樓作派!”
在旁幫忙的茶博士接話道,“誰說不是呢~聽說呀,這個趙娘子和宋娘子一樣,也做過官伎呢?”
聽到這話,在場所有人齊刷刷看向趙盼兒,嗡~聲一片,竊聲私語似乎在議論着什麼。
司藤素手拈起茶餅放在盞中,頭都沒擡,輕描淡寫的回了句:“今日是鬥茶大會還是鬥嘴大會,清茗坊何時改用嘴巴碾茶了?”
司藤的聲音不大,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強大氣場壓下了在場的所有聲音。
衆人原本瞧向趙盼兒的異樣目光稍有改善,其中一個文人應和道:“司老闆說的極是,英雄不論出身,石勒不過是奴隸子,仍能做開國之君。鬥茶本來就是各展手段,半遮面可沒說尊駕用金碾市儈惡俗,胡掌櫃口出惡言,卻是落了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