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引章一曲《破陣樂》先如幽泉乍迸、後如鐵騎刀槍,一句將柯政帶回當年激昂歲月,即便曲終,仍舊沉浸,久久不願醒來。
放下琵琶的那一刻,宋引章從曲意脫離,整個大廳寂然無聲,彷彿落一根針都能聽到。
‘啪~啪~啪~~~’
不知過了多久,周寂的掌聲打破了大堂原有的安靜,其他人這纔回過神來,接連鼓掌,一時間掌聲雷動,柯政站起身來,更是不吝讚賞。
“宋娘子弱質盈盈,曲中卻有金戈風雷之意,一手琵琶絕技,果然能與前朝雷海青齊名!”
柯政原本就對宋引章剛剛直面蕭衙內而不畏頗爲讚許,如今聽完《破陣樂》更是激起他心中鬥志,於是離座走到宋引章面前,目光落在宋引章所抱琵琶上面,心念一動,“莫非是雷擊木?”
宋引章福身道:“正是,此琵琶名爲‘孤月’。”
“好!”柯政吩咐侍立在旁的侍從,“拿筆來!老夫不才,願以兩字以謝宋娘子此曲!”
柯政已至少有十年沒給人題過字了,一衆賓客激動萬分地看着柯政揮墨在宋引章的琵琶上寫下‘風骨’兩字狂草。
宋引章對此全不知情,她剛來東京沒幾個月,不瞭解朝堂情況,等到返回偏廳被教坊的姐妹們團團圍住,才從她們嘰嘰喳喳的豔羨中,得知這一題字的寶貴。
以往的‘引章妹妹’變成‘引章姐’,以往位於姐妹中心的張好好也因柯政的一句‘不過爾爾’獨自一人坐在梳妝檯前輕搖團扇,透過銅鏡看向簇擁在人羣當衆的宋引章。
好不容易將這些不相熟的‘姐妹’打發,宋引章抱着琵琶走到張好好面前,低眉順目,真誠道:“好好姐,今天還好有你替我鎮着場子……”
張好好心有不甘,裝作不以爲意,強行擠出一個燦爛笑容,笑道:“自家姐妹說這些幹嘛?以後我還盼着跟你繼續合作呢。”
自從來到京城,宋引章整日奔走半遮面、同福茶樓、教坊司之間,已然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不再似錢塘樂營那般單純懵懂,怎會看不出張好好看似無所謂,其實是在強撐。
可即便看出又能如何?
如此情景,不管她多說什麼,都是在往張好好心裏扎針,便是安慰也與嘲諷無異。
宋引章站在原地,幾次欲言又止。
“......”看到宋引章眼裏的擔心與關切,張好好緩緩鬆開快要捏斷的團扇,輕嘆一聲,無奈道:“行啦,我真沒事,你傻站這兒幹嘛?下去換衣服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就好了。”
“好好姐...那我先去更衣了。”
宋引章喚了一聲張好好,見她轉身對着化妝臺,沒有理會自己,只得行了一禮,款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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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壽宴已入尾聲,賓客相繼退場,經過前院的時候,周寂突然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躲在偏廳耳房,時不時從屏風後面探頭出來張望,像是在找什麼人一樣。
“那不是引章嗎?她在幹嘛?”
紅葵沿着周寂的視線看去,滿臉疑惑道。
“可能是在找我們吧?”
應對上週寂略帶笑意的明澈眼眸,宋引章宛如受到驚嚇的小白兔,嗖~的一下縮回屏風後面,然後才重新踮腳,探頭示意。
周寂本想直接過去,卻又想起蕭府壽宴,前院的偏廳安排給了教坊司的歌伎舞伎使用,於是爲了避嫌,便帶司藤小葵一起走了過去。
“周公子、司藤小姐、小葵...”
來到耳房,宋引章向三人打過招呼,簡單寒暄幾句,周寂注意到偏廳和耳房空空蕩蕩,似乎只有宋引章一人,於是好奇道:“引章姑娘,怎麼就你一個人啊?”
“教坊司的姐妹們已經都回去了。”宋引章解釋道。
紅葵探頭往偏廳打量一圈,驚訝道,“你沒跟她們一起走嗎?”
“我...我是在特意等你們......”宋引章低下頭,支支吾吾道,“我聽姐妹說柯相在朝中是個了不起的大官,剛在席上我看公子似乎與他臨座......我...我....”
準備了許久的話說到嘴邊,卻又變得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後語,甚至連她自己都聽不懂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
周寂搖了搖頭,打斷道:“你是想問,是不是我拜託的柯政,讓他幫你題的字?”
“我...”宋引章猛然擡頭,驚訝的看向周寂,本想辯解‘我不是那個意思’,卻又怎麼也開不了口。
“哎~!你想什麼!!”紅葵怒其不爭,氣極反笑,上前道:“你這一曲琵琶彈得那麼好,臻至化境,情感交融,筵席之上哪個沒有代入心神,柯政題字跟這傢伙有什麼關係?”
司藤微微頷首,看向宋引章的目光透出幾分讚許,“我和周寂沒有干預席間任何一個賓客,你所獲得的認可皆是你自己的努力的結果。”
“其實...是有一個的。”
周寂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本來是打算讓神霄真人爲你題字揚名的,誰知被柯政搶了先......”
“閉嘴~”司藤紅葵異口同聲。
周寂話音未落,一左一右兩記白眼朝他橫了過來。
宋引章還在爲紅葵和司藤的鼓勵感動不已,結果聽到周寂吐露的內幕,表情錯愕的看向三人,打消了糾結自己大半夜的不安與顧慮,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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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宋引章獨自一人回教坊終究有些不妥,周寂便決定先和司藤小葵送宋引章回去,然後再回梨園。
經過這會兒耽擱,蕭府賓客都已散盡,柯相爲宋娘子題字之時也已迅速傳開。
衆多文人擁堵在蕭府門外,等着一觀宋引章風采。
周寂打聽到蕭府還有一個側門,於是帶着三女從側門離開,結果剛出門外,就見兩個喝醉酒的文人踉踉蹌蹌的從巷子走出,面露壞笑,湊上跟前:“嘿嘿~這麼多小娘子~~~迷..迷路了?我們送...”
奸相蕭欽言的惡名誰人不知?
宋引章根本沒有想到竟然還有人敢在蕭府門口惹事,嚇得抱緊琵琶往後縮了縮身子,甚至還沒等她閉上眼睛,就聽砰砰~兩聲傳來,緊接着哀嚎聲起,那兩人已經趴在碎石路上,磕的滿臉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