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眼通訊器,23:49:47——
的確該睡了。
但與生俱來的本能催促他多等幾分鐘,起碼過了午夜再休眠,於是池醉耐心地閉目養神起來,一邊休息,一邊思考今天發生的種種。
他一直有個習慣,就是在睡前把當天發生的事全部梳理一遍,這樣不容易漏掉細節。
只是越想,池醉越睡不着。
眼睛一旦闔上,耳朵就會變得敏銳無比。
林子裏萬籟俱寂,除了呼嘯的風聲、“噼裏啪啦”的乾柴聲,其他聲音通通消弭了,一片沉靜。
事實上,池醉還聽見了薄冰輕輕的呼吸聲,平穩而祥和,一下一下,好似有規律般敲打在他心上,緩緩撬開一個小口子。
池醉忍不住睜眼,發現對方正以一種全然信任的姿態靠在他肩頭,神情少了平時的凜然,卻多出幾分柔和。
這令他有些意外。
或許是感知到他的僵硬和無措,薄冰的眼皮微微顫了幾下,無意識地睜開,又復而闔上。
“沒事……”池醉趕緊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哄小孩兒那樣哄他繼續入睡。
薄冰向來很聽話,受到安撫後,果然規規矩矩地靠在池醉肩頭,不動了。
池醉撫了撫他的頭髮,低笑着說了句:“嘴上說着不要,身體倒挺誠實。”
但這話他只敢趁對方睡着了說說,換平時,小薄餅又要一個人生悶氣。
怎麼老愛生氣呢?真不知道誰給慣出來的。
池醉失聲啞笑,自己也靠在樹上,沉沉睡了過去。
風漸漸停了,樹葉不再飄落,唯有篝火還刻不間斷地躍動着,在黑暗中投下一點微弱的光影,照亮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也照亮了……
相攜相依的兩個人。
……
池醉睡得並不好。
半夢半醒間,他似乎聽到了“沙沙”的腳步聲,愈發逼近。
渾身肌肉彷彿有感應般迅速繃緊,池醉猛地睜眼,環視一圈,將視線對準了某個未知的方向——
那裏有人。
他無聲無息地掏出錘子,緊緊盯着那塊火光未及之處,一刻也不敢放鬆。
亡靈沒有溫度,他們不會烤火取暖,會生火的只有活人,對方或許正是追着火光而來。
至於是敵是友,則未可知。
不過池醉心內清楚,在‘亡靈國度’中,能碰上活人的機率太小了,他不敢拿自己和薄冰的性命冒險。
但凡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沙、沙”……
伴着枯枝落葉的擠壓聲,來人的腳步似乎停了一瞬,沒過幾秒又再度響起。
池醉握緊錘子,將被枕到發酸的手從薄冰頸部緩緩抽離。
他動作很輕,並沒有驚醒對方。
而距他做完這件事間隔不到一秒,火光猛地照出了黑暗中的影子。
那是一個滿臉胡茬、毛髮極多的男人,看起來體格健壯,臂膀厚實格外有力。
見到兩人的瞬間,男人眼中冒出驚喜。
只是他還未來得及打招呼,就被池醉單手扼住咽喉,一把摁到樹上。
脖子是冷的!他是亡靈!
池醉神情一凜,右手緩緩使力,竟是要將男人活生生掐死。
“咳咳……”男人痛苦地抱着他的手,不斷拍打,“我、我……”
“我是活人!”
直到他喊出這句話,池醉才驀地鬆手。
他迅速拉起對方的手腕,的確有脈搏,是活人!
男人以爲誤會解除,剛想說話,後頸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昏過去前,他最後的印象是池醉冷漠的側臉,以及一句壓低了分貝的“閉嘴”,帶着說不出的惱怒。
……
再次醒來時,男人發現自己被綁在樹上,嘴巴粘了塊膠布。
池醉正靠在樹邊,慢條斯理地生火,薄冰則在一旁享用早飯。
此刻天才矇矇亮,晨光熹微,林子裏依舊無比靜謐。
男人“嗚嗚嗚”地喊了幾聲,企圖引起兩人的注意。
可直到薄冰用完早飯,他都沒得到一個眼神。
男人挫敗不已,漸漸消停了下來。
等他徹底安靜,池醉才走到他身邊,肯定道:“你是活人。”
沒有用疑問句的口氣,男人聞言自然瘋狂點頭。
池醉卻對此無動於衷,更沒有解開綁住他的繩子:“那好,我們有個問題要問你,你只需要點頭或搖頭。”
男人愣了片刻,隨即點點頭。
“你是玩家?”
男人毫不猶豫地點頭,臉上浮現出激動的神色。
池醉與薄冰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震驚。
“現在你可以說話了。”
“呼……”男人喘了口氣,解釋道,“昨晚我是在附近佈置陷阱時,看到這邊有火光,纔過來看了看。死人根本用不着烤火,我就猜你們是活人。”
池醉仔細地思考了一番他話中的含義,而後問:“這麼說,你已經在這兒住了很久了?”
“是啊,我是誤打誤撞進到這個地方的……到現在差不多過了十幾年吧,我都成這熊樣了,自己看看都覺得像野人……”
“等等,十幾年?!”
“嗯,”男人嘆了口氣,“大致年數我記不清,也不知道外面現在成了什麼樣,反正我是老了、沒力氣了……”
池醉和薄冰都沒有迴應他。
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了一環接一環的震驚。
過了許久,薄冰才問:“你來自什麼地方?”
“水藍星,你們呢?”男人神情迫切,似乎在爲遇到老鄉而欣喜。
可池醉和薄冰根本無法迴應他。
兩人熟知的地方根本沒有什麼水藍星,這變相地證明了一個事實——
對方和他們不是同一批玩家!
池醉雖然不記得關於遊戲的事情,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故鄉叫地球,自己是地球人。
“喂,你們倆怎麼不說話?”遲遲得不到迴應,男人急了,“好歹說句話呀!外面現在到底怎麼樣了?衆神之戰我們有人勝出嗎?”
“很抱歉,這個我們無法回答你,”薄冰頓了頓,在男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說出了真相,“我們根本沒有聽過‘水藍星’這個地名。”
男人驀地睜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搖搖頭,語無倫次:“怎麼、怎麼可能?!你們別跟我開玩笑,這不能開玩笑的……怎麼、怎麼會呢!”
“那、那塔克星……塔克星你們總該聽過吧!”
薄冰仍是搖搖頭。
男人的身軀顫抖起來。
眼見他彷彿所有希望都破滅般,雙眸中露出癲狂的神色,池醉趕忙安撫道:“你冷靜些,或許情況不是你想的那樣,能先跟我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
男人的眼淚一滴一滴流進了胡茬裏,整個人泣不成聲。
“沒用的,我們輸了……我們被騙了。”
“該死的神!狗屁神!”他眼眶通紅,眼球佈滿血絲,“那就是一幫吸血的臭蟲!水藍星、塔克星……全沒了……”
“你冷靜點,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或許你的母星還能回來。”
“回不來了……我們根本沒法跟神作對……”
“我說有,那就有。”
可能是因爲池醉的語氣太過肯定,男人瞬間擡起了頭,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看向他:“真、真的嗎?!”
“對,但你總得先把事情講清楚,我們才能找解決辦法。”
薄冰也附和道:“現在我們把繩子解開,你好好跟我們說一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
男人沿樹幹坐下,花一段時間平復了心緒後,纔將他的故事緩緩道來。
他所生存的地方叫塔克星,塔克星又分四個星球,水藍星、土黃星、木綠星、火紅星,他正是來自水藍星的一個普通人。
本來他們生活得很幸福,沒有戰亂沒有饑荒,大多數人都能安康地過一輩子。直到星曆4444年4月4日晚12點整,一道詭異的手機鈴聲響徹了塔克星的每個角落。
據後來統計,沒有接電話的人都在睡夢中無聲無息地死去了,而接電話的人,無一例外,全部成爲了神明遊戲的玩家。
神明遊戲?!
池醉皺起眉頭,這真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名字。
但他沒有表現出異議,而是繼續聽男人講下去。
神明遊戲是個極其殘忍的遊戲,它把玩家投放到不同等級的世界中,逼迫玩家完成各種任務。
副本分S、A、B、C、D、E六個等級,其中E級副本最簡單,而S級副本,傳言沒人活着出來過。
就說男人自己,最高也只闖過A級副本,還是僥倖活着回去的。
除此之外,每個副本都有神諭者,他們是神明的傳話筒,更是神明的眼睛,但神諭者身份往往不明,有時是副本BOSS,有時則不是同一個人。
不過神諭者大多工於心計,擅長玩弄人心,他們和神明一樣,享受將玩家耍得團團轉的快感——
就像貓捉老鼠,在喫掉老鼠前會戲弄老鼠般,給玩家希望,最終又將他們打入深淵,讓他們在絕望中死去。
就這樣,越來越多的人在神明遊戲裏葬身,直至整個塔克星從一百多億人口銳減到只剩一百萬人口時,通訊器發出了一條消息,一條來自衆神之主,伊爾佛忒斯的消息。
也正是這條消息,給予塔克星人生的希望,卻在最後徹底剝奪了他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