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斑駁的防盜門前,葉蘇念輕輕地吸了口氣,這纔打開門。
熟悉而破舊的客廳,有點潮溼,又帶着人汗的味道,還有一絲不知哪裏沒有收拾乾淨而傳來的酸味。
這便是葉蘇念成長到大的環境。
“哎呀,念念回來啦。”
這時,裏屋的臥室門打開,露出李文娟殷勤的笑臉,“站在門口做什麼呀,趕緊進來。”
這麼多年了,一向將她當空氣忽視、只在跑腿時對她呼來喝去的李文娟忽然變得如此熱情,讓人產生一種極強的不適感。
這時,另一個臥室門也打開,王婆踱步走了出來。
老太太揹着手,她盯着葉蘇念,上下冷眼打量了她一番,這纔不情願地臭着臉收回目光,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條腿搭着椅子,打開了電視。
這可能是王婆第一次沒找葉蘇念麻煩。
葉蘇念垂下睫毛,轉身回了自己的小房間。
關上門,不隔音的門板外傳來李文娟壓低的聲音,“媽你出來幹什麼,還臭着臉,你故意的嗎?”
“怎麼,我不說話都不行?”老太太一開口就是大嗓門,“我做什麼都是錯的了是吧,賠錢貨不讓罵,現在連電視都不讓我看?你這是要逼死我啊!”
“跟你說不明白!”李文娟惱火地說。
李文娟好像轉身出了家門,關門聲一響,老太太立刻拖着腳步打開了臥室門,跟王強告狀,“她現在是越來越過分了,這個家還有我的位置嗎,難道我死了她才滿意?”
……
熟悉的吵架聲響起,葉蘇念拿出耳機戴在耳朵上,打開了音樂,這才覺得好一些。
她想起李文娟有點微妙的態度,想也知道,肯定是喬麗梅叮囑了李文娟什麼,才讓李文娟管着王家人,努力對她笑臉相迎。
可爲什麼她們要這樣做呢?難道是因爲……忽然出現的穆寒州?
如果她們是爲了穆寒州,那她們可就打錯主意了,因爲葉蘇念也不知道他是誰。
葉蘇念一邊聽歌一邊收拾東西。
她其實根本沒有什麼要整理的,除了兩箱子書和幾件她自己的衣服之外,就沒什麼了。
葉蘇念倒是有一小箱衣物,但都是王萌的。王家人把王萌穿完的衣服再給她穿,反正葉蘇唸的身材比同齡人瘦弱,撿王萌的衣服省錢又實惠。
要離開這裏了,葉蘇念不想帶走和王家有關的物件。
她把書都放在紙盒箱裏,就聽到門被敲響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溫和的敲門。
“念念呀,阿姨給你買了車釐子,喫點吧?”李文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葉蘇念實在不知道如何與假裝關心的李文娟相處,她乾脆當做沒聽見,沒有回答。
結果過了幾分鐘,李文娟又敲響了她的門。葉蘇念深深地嘆息一聲,她站起身拉開門。
“您有事嗎?”
李文娟掃到了她身後的箱子,她轉回目光,柔聲開口,“念念啊,有個好消息你想知道嗎?剛剛羅夫人來了電話。”
葉蘇念一副冷淡的樣子,李文娟只能繼續說下去。
“羅家要接你回去住了,好像要正式把你當做羅念介紹給其他人。”李文娟說,“念念,以後你就是羅家長女啦,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文娟本來以爲葉蘇念會激動,畢竟如果羅家不認她,她就只是個孤兒,浮塵一樣的命。
如今喬麗梅說要把人接回去,那就是要認她的意思。羅家那麼有錢,就算再厚此薄彼,葉蘇唸的日子也會比正常人過得好很多。
更別提……作爲羅家的女兒,葉蘇念能夠接觸的層次也將完全不同。
羅念和葉蘇唸的命運,必定是天差地別的。
結果,葉蘇念卻仍然表情淡漠,連眉毛都沒擡一分。
“哦。”她淡然地說,“您還有其他事情嗎?”
葉蘇念這樣的反應,李文娟已經到嘴邊的套近乎說辭也都講不出來了,她訕訕地搖了搖頭,葉蘇念便關上了門。
葉蘇唸的心中確實毫無波瀾。
說到底,羅氏只是無情的資本家而已,對她的態度也是這樣。有用時便召她回去,礙眼時便扔得遠遠的。
李文娟在眼熱她和羅家的關係,可葉蘇念卻只離他們這些人都遠點。
-
與此同時,孤兒院。
身形纖長的少年靠在院牆邊,他雙手環胸,靜靜地等待着。
五分鐘後,一輛低調的黑色奔馳停在了他的面前。
“你好,秦驁,我是穆總的助理何安,請上車。”
秦驁便一言不發地邁步。何安並不在意少年的沉默,他側過身,似乎要給秦驁開門,秦驁卻搶了一步,在他動手之前,自己拉開門鑽進後排。
奔馳駛過西城區,進入了東城區的某個別墅小區,最終停在一棟獨棟四層別墅前。
秦驁雙手揣兜跟着何安走進別墅,只覺得這個別墅裝修豪華,傢俱齊全,隨便一拍都能上家居雜誌封面。但不知爲什麼,就是感覺缺少點生活的氣息。
這時,穆寒州從樓梯上出現。男人穿着黑襯衫,衣袖挽到手肘,頭髮也沒有在外面時那樣一絲不苟,有一縷微微搭垂下來,多了些平易近人。
“上來吧。”穆寒州說,“給你做了幾套衣服,過來試試。”
秦驁邁步走上臺階。他其實平日就沉默寡言,除了和葉蘇念能很正常交流,也就只剩下穆寒州了。
他跟着穆寒州身後,看到男人在家的狀態只是脫了西裝外套而已,就忍不住開口吐槽道,“你不會連睡覺時都穿着西裝吧。”
等上了二樓,秦驁一擡頭,才發現樓上竟然有四五個人,有的人拿着尺子,有的人似乎是化妝師和搭配師,此時此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作爲穆氏掌舵者,從來都沒人見過有人這樣和穆寒州說話,而且還是這種口氣。
秦驁私下的那一點點活躍,對上了這麼多人時便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大一小兩個冰山走過來,氣質竟然還有點驚人的相似。
秦驁看到面前擺放着五套衣物,都是不同風格。有正式的西裝,也有休閒一點的搭配。
穆寒州說,“去試第一套。”
那邊的搭配師便拿起了西服,秦驁沉默地接過來進了試衣間。
在他換衣服的過程當中,外面一直保持着寂靜。
穆寒州站在那裏,便猶如無形的低氣壓機器,讓人不敢說話。
兩分鐘後,試衣間的門被推開,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十七歲的秦驁儘管身形高挑,但在他剛出現時,穆氏的造型團隊成員們看他仍然像是在看個孩子,畢竟他還是個高中生。
可當他換上這身米白色西裝後,彷彿年輕朝氣的豹子忽然長大,滲出了一絲成年野獸的優雅貴氣的儀態來。
秦驁本就氣質冷峻,他脊背筆挺,正裝的氣質讓他多了些莊重,而淺色的色調,不顯得那麼老氣,反而非常好看。
只是……秦驁還竟然沒有摘下他的鴨舌帽,和他的一身西裝格格不入。
穆寒州皺起眉,他向前走了幾步。
“你不會要一直頂着這個帽子吧。”
穆寒州伸出手,秦驁下意識的躲避,但他很快控制停住了。
他也知道,不摘帽子會顯得很怪。
穆寒州順利摘下秦驁的帽子,遞給身邊的人。
秦驁頭髮有點亂糟糟的,搭垂的碎髮遮着着他的眉眼,他又下意識低頭,似乎想要躲避燈光和其他人的目光,導致穆寒州仍然看不清他的正臉。
穆寒州伸出手,搭在秦驁的額頭上,他都忍不住心中遲疑了一下,難道秦驁的額頭或者眼睛有什麼傷疤,才一直戴着他的帽子?
他動起手,將秦驁的劉海向上捋去,少年隨着他的動作揚起下頜。
一點一點地,隨着擡起頭,少年的面容逐漸從陰暗中來到光明裏。
白皙的額頭,挺拔的鼻樑、乾淨好看的眉、微抿的薄脣。秦驁的五官非常精緻俊氣,沒有一點瑕疵。
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秦驁擡起眸子,一雙冷漠而幽深的黑眸便撞上上了穆寒州的目光。
本來是如同王子般的精緻五官,偏偏擁有着如同狼一般的眼神,那雙眼睛更透着普通年輕男孩沒有的狠意與危險,哪怕在現在這樣平和的環境裏,仍然顯得鋒利奪人。
穆寒州收回手,他向後退了腳步。
哪怕沒有弄造型,只是讓秦驁露出額頭而已,少年站在那裏,已經足夠閃耀。
像是貴公子,又有點像小說裏年輕的少主。
穆寒州薄脣微動。
真是個狼崽子。
“穆總,我覺得這套非常好看,非常適合他!”造型師都忍不住誇獎,“您看……”
“不行。”結果,穆寒州淡淡地說,“換身便服吧,這身太正式了。”
——開什麼玩笑,他是讓秦驁去看着點念念,又不是讓秦驁去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