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蘇念從未遇到這麼糾結的時刻，穆寒州離開時看起來心情低落，可房間裏的傅秦川似乎也情緒不好，她都不知道自己先該安慰哪一個纔好了。
回去的路上可以安慰穆寒州，葉蘇念擡起頭，看向傅秦川，小心地說，“你還好嗎？”
傅秦川本來垂着睫毛沉思，擋住了他危險而冰冷的神情。聽到葉蘇唸的關心，傅秦川擡眼，那絲冰冷已經消失不見，他輕輕地笑了起來。
“嗯，我還好。”他說。
傅秦川和穆寒州一樣心中憤怒，可他面上一向都是不動聲色的。
他想，哪怕讓念念分辨出兩個哥哥哪個更好，他也要壓着怒火，讓穆寒州的喜怒無常看起來更加明顯。
傅秦川不知道的是，葉蘇念可能是和反派們呆得時間太長潛意識裏已經瞭解他們，再加上從小人在屋檐下長大，她對於其他人的情緒特別敏感。
她知道兩個哥哥都很生氣，只不過表達方式不同而已。
“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和你聊聊過去的細節。”葉蘇念說，“或許我知道的更詳細之後，比較容易觸發記憶。”
“我正巧也想了解你。”傅秦川溫和而大方地說，“那我先來。”
和穆寒州的經歷有相同點，傅秦川也是在走入反派道路前的最後階段因爲葉蘇念而停下了腳步。
他生活在一本民國小說的故事世界裏，在本書裏，傅秦川天生天才，卻出身貧寒。
那個世界裏貧富差距太大，富人夜夜笙歌，窮人卻活得艱難，讀書並不是所有人的權利。
傅秦川聰明又有野心，長得又一表人才，他十四五多歲便以做雜事進入當時城裏最有名望的富人家族王家裏，並且迅速抓住機遇被賞識，陪家族的少爺一起讀書。
他學得極快，很快便將不滿足於課堂陪學，又偷偷讀完了王家書房裏的書。傅秦川天生淡漠，卻很會僞裝，王老爺出門辦事做生意時便願意帶着他，傅秦川迅速學習着他所瞭解的一切，表面卻裝得聽話而單純。
王老爺將十六歲的傅秦川提拔爲下人管事的，從那開始，王家其他成年的下人們就會陰陽怪氣，偶爾還會故意找事爲難他，可不論他們怎麼做，傅秦川都彷彿什麼都察覺不到，從不與人對峙。
實際上的傅秦川從來都看不起這些人，包括王老爺和那些看似有錢有權的新貴們。沒有人知道，他們所有的虛僞圓滑和愚蠢，都在傅秦川的眼裏看得一清二楚，無處遁形。
傅秦川的黑化並沒有理由，他天生便是反派，十四歲剛進入王家時，傅秦川野心的藍圖便是先從吞併王家開始，一步步走到極端。
至於王家人會怎麼樣，他並不在意。
傅秦川很有耐性，他就像是一個隱藏在黑暗中的毒蛇，在絞死跌入陷阱的獵物之前，他寬容地允許這些人的無禮與放肆。
有一天，王氏的管家撿來了一個女童。
傅秦川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挑了挑眉。王氏是商戶大家不是慈善家，城裏有許多孤兒窮人，人命和螞蟻一樣不值錢，管家能把小孩撿過來，說明她一定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等到見面的時候，傅秦川才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是對的。
撿來的那個孩子就是葉蘇念，她當時十歲左右，雖然比較瘦小，也沒有到長開的年紀，可是已經精緻漂亮，小巧的鼻子嘴巴，大大的眼睛，靈氣極了。
她長得可愛又乖巧，王老闆的正房夫人看上了她，讓葉蘇念去做自己女兒的貼身丫鬟，和幾年前傅秦川所在的陪讀位置很像。
傅秦川第一次注意到葉蘇念是在一個月以後，他巡視時捉到葉蘇念躲在書房裏看書。
她整個人瘦瘦小小的縮在牆邊，捧着書看的時候似乎哪裏不解，清秀的眉尖皺着，嚴肅得像是個小大人。
不知是因爲那個單薄的身影太像是過去的自己，傅秦川最終當做什麼都沒看見，離開了書房。
而後有一天，葉蘇念陪着王小姐讀書，可竟然很快就能夠指點她了。
傅秦川從其他人那裏聽說了這件事情，葉蘇念這個名字，因爲聰明而第一次在他的心中短暫的劃過，卻立刻讓傅秦川嗤之以鼻。
這個孩子聰明是聰明，可不懂人情世故，不懂隱藏鋒芒，還是愚蠢。
果然，幾天後王夫人從姨太太那裏知道了這件事，她的女兒不如丫鬟聰明的事情被姨太太們抓住嘲弄，惱羞成怒的王夫人將葉蘇念趕出門外。
當晚下着微涼的春雨，已經升職跟着管家的傅秦川剛從王家的商鋪回來。
剛滿十七歲的少年已經挺拔如松，他衣着青灰色的長褂，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握着黑色油布雨傘的傘柄，鼻樑上架着單邊金絲眼鏡，已經有了絲大人的沉穩。
此時不過一年時間，王家的下人們見到他，已經尊稱一聲小傅先生了。
來到王家氣派的大門前，傅秦川狹長的眼眸看到在大門對面商鋪牆壁角落的女孩，她蜷縮在牆邊，藉着路燈看着手中的繪本，整個人都有點瑟瑟發抖。
傅秦川收回目光，冷漠地走進大門。
他沒有管她，可她沒有就此消失。
當晚，葉蘇念又被王家召回，因爲王老爺其實對漂亮還聰明、單純又沒有背景的葉蘇念很滿意，他想讓她做自己二兒子的童養媳，以後當個偏房。
儘管如此，念念的身份地位並沒有任何變化，甚至比之前更次。因爲之前的事情，本來就過得不太如意的王夫人盯上了葉蘇念，經常故意找麻煩指使她做事之後罵她。
說來也奇怪，這個年代正常的底層孩子應該是唯唯諾諾的，可葉蘇念卻不是這樣。
傅秦川因爲表面上沒有架子，和下人們都相處得很好，所以經常能聽到關於王家和其他家族的一些祕密與細節。
比如葉蘇念，下人們都聊着說這個小丫頭賊膽包天，王夫人的大丫鬟春秀找她麻煩，罵她是伺候人的命讀書有什麼用，結果就被葉蘇念振振有詞大段大段的話懟回去。
她讀白話文就懟白話，看文言文就懟文言文，十一歲的小丫頭將大她一輪有餘的春秀反駁得啞口無言，氣得春秀要拿東西打她，葉蘇念又跑得快。
下人們都說，葉蘇念不像是個被丟棄的孤兒，更像是被開明教育過的富家小姐，這些人當然不知道，另一個世界裏的穆寒州是如何用這五年潛移默化培養的葉蘇念，豐富了她的精神世界與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