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拍賣會的主持人上前跟紀堯交涉,魚缸裏的人魚下意識躲得更遠。
他竟然掙脫了?
錢東風眨了下眼睛,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叫咔。
葉祈遠雖然慢了一拍,但卻在第一次對戲的時候就走完了全程調度!
錢東風下意識的站起來看了一眼攝影棚,又看看那個被嚇得還縮在魚缸裏的青年,這纔有些怔忪的坐下回放剛剛的鏡頭。
前面葉祈遠表現很好,但跟紀堯對上戲之後,明顯有些被壓制了。他眼神的感情很到位,但是節奏和肢體表現卻不太夠。
不過……這已經達到了錢東風事前預想的標準。
他本以爲至少得拍個七八次,才能達到這種效果。
回放着剛剛那場戲,錢東風猶豫了起來,他看了看魚缸裏顯然還有些恍惚的葉祈遠,想了想道:
“行……那……這條過了。”
這個鏡頭並不完美,錢東風卻沒打算再拍。
從效果上來看,這已經可以了。
而且跟紀堯對戲,很多人經常感到一種被碾壓的挫敗感,如果這時導演再死磕着不放,一連NG幾次,很容易給一個剛踏入這個行業的新人留下心裏陰影。
之前江芸想對葉祈遠做的就是這樣的事。
錢東風雖然有時喜歡摳細節,但是卻更看重一個演員的發展。
聽到錢東風的話後,站在魚缸邊紀堯轉身從“魚缸”邊離開。
他順手抽出西裝口袋裏的手帕,挑剔的擦了擦右手上的水漬。
看到純白的絲帕上染上兩抹幽藍,紀堯頓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他把葉祈遠臉上的妝蹭掉了一些。
把絲帕丟入垃圾桶,紀堯微微側身,眼角餘光看向身後的魚缸。
人魚這樣的主題,又是把同類當做“寵物”看待,需要演員極高的信念感。
這對紀堯來說不是難事。不過,也要歸功於魚缸裏的這條“人魚”,從頭到尾都沒有讓他出戲。
但是葉祈遠的表演,還不足以帶給他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就在紀堯快要走出場地時,魚缸裏傳來一聲破水聲。
緊接着是清亮又因爲寒冷而有些顫抖和稚嫩的聲線:“導演,我想再拍一遍。”
紀堯腳步一頓,他眉峯微微一挑,冷漠的表情下並非被挑釁的不滿,而是顯出了些許激賞。
看着那個在“魚缸”邊緣努力用手臂撐起身子,高舉了一下手的葉祈遠,好多人都愣了一下。
包括嚴岱,包括沈睿。
嚴岱歪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又像是有點想罵人,最終又讚歎又無奈的擡手撫了撫額。
沈睿瞪大了那雙小眼睛,表情跟見了鬼似的。
身爲影帝的紀堯覺得可以了,跟他搭戲的演員卻覺得不好想再來一次?
這特麼……不是打紀堯的臉嗎?
但沈睿很快就發現,葉祈遠這個舉動並沒有讓劇組的那些工作人員太過驚訝,他們一愣過後,就該幹什麼幹什麼。
怎麼彷彿這是劇組的家常便飯一樣?難道葉祈遠經常這樣主動要求再拍一次?
錢東風得意的笑了。
不愧是他帶出來的孩子,有出息。
雖然要補拍剛剛那一場,但是葉祈遠依舊要先從“魚缸”裏出來,畢竟他剛剛不僅臉上,身體上的妝也蹭掉了些許。
葉祈遠剛從水裏爬出來,嚴岱就衝上去把早就準備好的毯子裹在他身上,然後拿吹風機吹乾葉祈遠的頭髮。
後期頭髮總要做特效,溼着幹着其實並沒太大區別,只是溼着葉祈遠會很冷罷了。
坐在輪椅上裹着毯子,葉祈遠哆嗦了一下,好好的享受着有經紀人在身邊的美好待遇。
“行啊你。”嚴岱伸手擼了一把葉祈遠的腦袋,“第一次跟紀堯對戲,表現的還不錯。之前我手下有個影后,第一次拍戲遇見紀堯的時候一動不敢動,足足NG了三四次才勉強過。”
我也沒好多少,葉祈遠心想。
剛剛的表現跟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滄亞是條堅強的人魚,還有點高貴身份帶來的小脾氣,這場戲他要表現出恐懼但又不能單純只是恐懼。
而剛剛他表現出的情緒,與其說是滄亞面對這種情況的惶恐,更像是葉祈遠被紀堯演技壓制住的恐懼。
總而言之,在剛剛那一場,作爲拍賣品的人魚只是一個符號,並沒有體現出這個類人種族的特色,嚴格來說並不能達到錢東風講戲時對他的要求。
葉祈遠默默反思着。
琪姐負責補臉上的妝,她看到葉祈遠臉頰兩側淺淺的紅痕。不知道是紀堯手上沒收勁兒,還是葉祈遠臉太嫩,一碰就紅。
但是還好,現在天冷,紅痕很快便消退了,再用妝遮蓋一下,便看不出任何痕跡。
葉祈遠除了臉上的傷,上半身和魚尾的交界處,也要畫上細密的鱗片。
剛剛的拍攝中,他後側的腰還好,左側髂骨邊的妝蹭掉了些許。
葉祈遠的毯子扯開了一個角,小林正蹲在他身側補着妝。
他完全沉浸在思緒裏,爲下一次拍攝做好心理準備,因此完全沒看到小林畫着畫着臉很快紅成一個番茄。
葉祈遠的皮膚很白,透着一股太久沒見陽光的蒼白。他的身形也偏瘦,不過卻不羸弱,一層薄薄的腹肌覆蓋在腹部,人魚線沒有特別突出,但是很漂亮。
明顯他在之前被雪藏的兩年裏,依舊堅持着健身的好習慣。
這看得小林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羨慕,手上動作不由更放輕了點。
這時,已經有些分心的小林突然感覺到一束冷冰冰但是存在感極強的目光,他嚇得手抖一下,回頭剛好看到紀老師似乎很隨意的往這邊看了一眼。
小林連忙默唸“我是一個專業的化妝師”,然後手上動作更快了。
他對葉祈遠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不過是看到美好的事物,下意識有些欣賞和害羞罷了。
“別慌。”葉祈遠動了一下,安慰剛剛被嚇到的小林。
說着他還打了個噴嚏,裹緊了身上的毯子。
葉祈遠倒沒有被紀堯剛剛的目光嚇到,他之前很敏銳的感覺到,紀堯紀大影帝應該是有些看不慣他的。
不過剛剛他提出再拍一次,紀堯竟然沒有任何異議。
只能說他果然是個稱職的演員。
紀堯垂眸,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他能看出,葉祈遠在補妝過程中,一直在思索着表演上的問題。他在認真的在思索自己需要怎麼改進,並且堅信自己下一場會做得更好。
這樣的情形,破天荒的讓紀堯感到了稀奇。
因爲這只是一場很簡短的戲,而且真正的重心也不在葉祈遠所飾演的角色上。真正剪下來,葉祈遠的鏡頭也就只有兩三個,加起來也只有不到半分鐘。
在這個劇情節點,影片的觀衆也更容易被主線劇情節奏所吸引,或許壓根注意不到葉祈遠的這兩三個鏡頭。
爲了這樣的一場戲,在導演表示已經通過的情況下,要求再拍一場。
不夠明智,但卻讓紀堯欣賞。
剛剛他的確沒想到葉祈遠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準確來說,紀堯還抱着之前對葉祈遠的刻板印象,也從未期待過這個青年在演技上的表現。
現在看來,又是他錯了。
從在南城看到錢東風的劇組之後,每一次見到葉祈遠,總會一點點刷新紀堯對他的認知。
這樣一連串的“錯誤”很少會出現在紀堯身上。
畫好了妝,葉祈遠告訴錢東風自己準備好了,他再一次揭開毯子進入水中。
這一次,在那張寬大而有力的手掌再次鉗住葉祈遠的下頜骨時,他依舊被紀堯的眼神所震撼,但是卻沒有像上一次那樣怔住!
他在紀堯“驗貨”完成之前,就露出犬齒“兇狠”的朝着紀堯嘶吼一聲,而後猛地揮了一爪子,打開了紀堯牢牢鉗住他的手掌。
就像奶貓在哈氣一樣,這聲看似兇狠,實則色厲內荏的嘶吼,讓帶着耳麥的錢東風眼睛一亮,拉着身邊的張副導誇讚道:“你看,這孩子真不錯,很快就抓到點上。”
張副導被錢東風拉着一邊附和,一邊有些哭笑不得,最近錢東風十句話裏有九句都是在誇葉祈遠。
他在錢東風劇組呆了那麼長時間,還是第一次看到錢東風這樣欣賞一個新人。
魚缸中的葉祈遠在遠離紀堯之後,有一秒鐘的停頓。這個停頓完美的體現出滄亞的身體狀態,他是被注射過藥物的,剛剛那一下的掙脫已經廢了他很大的力氣。
他看向這個兩腳怪的表情有點驚恐,但更有被冒犯的憤怒,乃至臉頰都透出一股帶着怒意的紅暈。
主持人快速朝着紀堯走過來,說道:“先生小心,這條人魚還沒有進過調.教,有些野性……”
野性這個詞剛說完,寬大的魚缸中,一條幽藍色的美麗尾鰭驟然翻出,猛地拍了一下水面。
巨大的水花被掀了起來。
濺起的水花勇敢的跳出了魚缸的禁錮,帶着這條人魚的憤怒,潑了魚缸前兩人一頭一臉。
嗯,潑了紀堯一頭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