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瑾收起那副迷茫不諳世事的表情,摩挲着宣紙上花樣繁多的線條,挑了挑眉。
身爲女子,有才氣卻不輕視男子;有慾望,卻不放縱。
怎麼以前沒發現,竹院裏藏着如此與衆不同的人物?
倒叫他,有些後悔輕易放過她。
便是不能成婚,爲他所用也是好的。這般想着,江懷瑾若無其事待在書房,半盞茶的功夫,蘇孚整理好情緒回來,聽他提議,邀請蘇孚以設計入股江家首飾鋪,且可幫她保密,以免誤功名。保全名聲,更添利益,相信誰也不會拒絕。哪知蘇孚擺擺手,大方道靈感時有時無,不要佔他便宜,這些設計圖只當禮物白送,以後若有想法,再畫送他。
還未曾有誰,能一日之內,多次震撼江懷瑾的。
他的目光不能自制地流連在蘇孚姣好的五官,試圖從中看出一絲違心的圖謀,可是沒有。
就是因爲恩情嗎?
只是因爲恩情嗎?
那拒絕婚約,是因爲她確實不喜自己,又不想耽誤自己?
聯想到糟亂的名聲,江懷瑾覺得自己想通原因。想通,心裏不免堵得慌。家境、容貌、才幹,自生來稱不上天下第一,但在同輩裏,向來只有旁人豔羨、嫉妒他的份。就是君斐然,當朝皇子,容貌和才幹能比得上自己萬分之一?她竟然不喜自己。
呵,江懷瑾忽然冷笑一聲。
蘇孚眼睜睜見他表情由春入冬,淡淡道:“不樂意就不樂意吧。草民一介商賈,怎能勉強解元大人呢?”
男兒心,海底針,蘇孚腦海不由自主,浮現出這名句。
江懷瑾抱圖紙翩翩而去,蘇孚仍未想通,是哪個標點符號出的差錯。
翌日晨光熹微,府邸奴僕泰半早起勞作,尤其以各院廚房爲重。人來人往,腳步輕微,物品交接,井然有序。
客院原是有奴僕伺候的,上個月原身和江家解除婚約,奴僕也撤出去,如今院中只有她和蘇秦氏,生火做飯的任務自然落到蘇秦氏頭上。
蘇秦氏捶着胳膊,到小廚房,見到在竈前忙活的蘇孚,大驚失色,瞠目結舌。
他懷疑自己還在夢中,蘇孚用手掌在他眼前晃晃:“爹,發什麼愣。”
“你、你、”素日伶牙俐齒的夫道人家,居然說不出話:“你一個女人家,怎麼能進廚房呢?”
“有何不可?哪裏有女人不能進廚房的規定?”
“都這麼說。”
“女兒原本也這麼認爲,但其實那是有的女子懶惰,找藉口壓榨男子!”
蘇孚將做好的清粥小菜端到桌面,壓蘇秦氏坐下,拿着食盒:“您先喫,我去給江公子送點酸豆角。”
酸豆角是原身家鄉特產,在京都不流行,很是罕見。
蘇秦氏不想讓她去,攔不住,氣得跺腳,喫下去一口清粥,又鼻頭一酸。
即便是父母,哪個想永遠付出,哪個不想獲得回報呢?他們也許不會主動要求,可一點點回報,便驚喜無比,熱淚盈眶。
春暉院外,奴僕皆垂眸而立,大氣不敢出。江懷瑾早上沒胃口不喫東西,他奶父江蓉認爲是廚房的不夠盡心盡力,沒辦好差,正發火訓斥。江懷瑾親爹死得早,江蓉在江府也是半個主子,那被喚來的大廚委委屈屈:“菜式換來換去,主子就是不願喫怎麼辦?”應和紛紛。江蓉知道這話在理,愁得臉皺在一起:“懷瑾本來就有胃痛之症,再不用早膳,豈不是養不好了?”
她冷不防冒出頭來,衆人駭了一跳。
昨日她爲江懷瑾打架,江蓉正對她有所改觀,盤算撮合姻緣。江蓉是爲數不多的,知道二人曾有婚約的人之一。江懷瑾不可能嫁出去,再招贅,能招個解元?昨日那傷藥,還是他提醒江懷瑾送去的:“是啊,您這是去哪?”
蘇孚笑着說:“這不,臨要搬走,纔想起來,還有味家鄉小菜沒來得及推薦給江公子品嚐,許能增進江家酒樓菜譜裏。”
江蓉:“什麼小菜?”
“酸豆角。”
那旁邊的大廚忽然一拍腦袋,學徒問:“酸豆角是什麼?”
大廚給他解釋,江蓉領蘇孚進院。
江懷瑾心底仍存着氣,不願用膳,閉門謝客。
江蓉好說歹說,勸他開門,再用點。
畢竟是奶父,江懷瑾微皺眉頭開門,第一眼就見到江蓉身後蘇孚,愈加煩躁,說話不客氣:“蘇解元怎麼還沒搬走?”
江蓉替蘇孚說明來意。
江懷瑾看出江蓉護着蘇孚,似笑非笑:“蘇解元不琢磨殿試去,怎麼琢磨起酒樓生意了?”
這年頭,說士人想做生意,不亞於說良家男子想進戲班子。
江蓉:“懷瑾!”
蘇孚賠笑,任江懷瑾擠兌,你一言我一語,江懷瑾氣撒得差不多,才微揚下巴:“去花廳吧。”
酸豆角這東西健脾開胃,引進早點鋪子不錯,但要進江家酒樓,不夠格。
江懷瑾嘗後實話實說,蘇孚不以爲意:“那這罐子酸豆角就留給公子私下用吧。”
這纔是她來的真正目的。
在場的都想着:蘇解元真有心,知道公子沒胃口,特地送來。
江蓉越看蘇孚越滿意。
江懷瑾心煩,他有自己的傲氣,知道別人看不上他,也不想往別人身邊湊,但別人總因爲恩情湊上來惹誤會算怎麼回事?正煩着,那沒分寸的還給他佈菜:“醃豆角用不少鹽,公子用些其他的,別鹹着。”
江懷瑾面色不虞:“多事。”
本着不浪費的原則,將夾在碗中的菜喫掉,蘇孚手腕不停,又添了滿滿一碗。
一來二去,江懷瑾用光一碗稀粥,喫下不少小菜。
江蓉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見蘇孚還要夾菜,江懷瑾趕緊瞪她。
估摸他也喫得差不多,蘇孚將筷子放下:“那在下就先回去,公子日後記得按時用膳。”
江懷瑾不置可否地哼一聲:“趕緊走,別是想拖着不願走。”
蘇孚不與他計較,回院,乾淨利落打包好行李,往馬車上搬。還是昨日與她方便那車婦,和蘇孚對好目的地,先載着一車去,蘇孚和蘇秦氏一人還剩一小包袱,準備用手拎過去。二人和江蓉辦好交接,江蓉送至府門:“公子他就那個性子,嘴硬心軟,無意冒犯,千萬別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