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所出來的洞窟,正是村莊邊緣,而距離他們最近的,就有耕種的農田,看起來十分和睦。
這倒是奇怪。
那巨蟒怎麼說即使不喫人,也該將這土地毀得差不多,可是此時看起來,這裏似乎根本就沒有巨蟒的存在。
正當他們如此想着的時候,面前那位耕地的老者卻突然走了過來。
"二位這是迷路了?"
他笑的慈祥,讓黎離一時之間也感覺十分恍惚。
"伯伯,我們在上游被水衝下,這纔到了這處,可是天色已晚,倒是不知道如何回去了。"
黎離乖巧的說到,一邊四處打量,這周圍的村民全部都在晚上耕種,這是爲何?
而且看上去,這裏似乎到了夜晚,纔開始了真正的生活?
"無妨,來我家住吧。"
看着那伯伯十分熱情,黎離與黎洛也不好拒絕,這便跟着他來到了村中。
村子裏的景象更是祥和,似乎不存在任何紛爭,讓他們的心也跟着靜了下來。
"伯伯,這裏可是有什麼……巨蟒?剛剛我們二人進來的時候,看到……"
黎離還沒有說完,便被那伯伯制止。
"不過是看門的罷了!"
看門?
這些普通的人類怎麼可能制服那麼大的一隻蟒蛇?若是說看門,想必已經馴服。
可是蟒蛇哪裏是人類能夠馴服的生物?
"好了,你二人身上衣衫還溼着,快進去換一下吧。對了,我姓王,你們叫我王伯就好。"
黎離點了點頭,這便跟着黎洛進了屋子。
"你覺不覺得這裏很奇怪?"
黎離一進屋便開了口,而黎洛也認真的點了點頭,這裏的的確確與尋常村莊不同。
黎離是不可能看錯的,那的的確確是一個身形龐大的巨蟒,可是現在,這王伯卻說那是他們的看門獸?
這怎麼可能?
換好了衣服,黎離這才走了出來,看着王伯做好的飯菜,也是有點犯饞。
"對了王伯,這裏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剛從屋後走出來,黎離看到了不少猛獸被豢養,這本都是不可能的。
"來,孩子,我看你們也不是尹木國人,便同你們講個故事。"
故事?
黎離知道,王伯要說的,應該是有關這裏異常的故事吧。
"嗯。"
黎離點了點頭,拉着黎洛坐在了王伯的對面。
"那,是關於一個國家覆滅的故事。"
說着,王伯的目光似乎飄到了很遠。
"你還會回來嗎?"
"會的,一定會的。"男子的眼神看向遙遠的大山,那邊,是他的家,同時,也是他家人葬身的地方。
"那就好……我會等你的,你一定要回來啊。"女子單純的眼眸裏乾淨的一塵不染,她的聲音如同山中的清泉,甜甜入耳。
"嗯,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
他當然會回來,這裏的人,屠殺了他所有的家人,埋沒了他整個家鄉,讓他淪爲奴隸,他當然是會回來的!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女孩笑容之中,帶着一絲少女的嬌羞,和來自心底全部的信任。
"唐覆楚。"
"復楚復楚,我是楚國的公主,這樣看來,你倒是與我們楚國也有些淵源。我叫楚菡萏,排行第九,你可以叫我小九。"
女孩笑的天真,但她完完全全不知道,覆楚,是覆滅楚國,從來不是什麼復楚。
男子沒有反駁,而是看着她的笑容,回之一笑,摘下了腰間的玉佩,隨手留給了她。
"唐覆楚,你一定要回來!"
身後,女孩的呼喚讓他遲疑了一下,他並不姓唐,本名也不叫覆楚,但是他的家國已滅,哪裏還來的國姓,從今天開始,他就叫唐覆楚!
這一去就是十載,他早已經忘記了她的長相,但卻依舊記得,那個在狩獵場上,救下他的女子。
那日的她,一襲月色長裙,白色的狐裘裹在身上,襯得她更加嬌小玲瓏。淺衣黑髮,都隨着風雪飄揚。
而他,家國覆滅,淪爲奴隸,一朝灰黑色的囚服,喫力的在狩獵場上躲避着來自大楚皇室的弓箭。
"父皇,那裏有個人!"她的驚呼在諸位皇兄的面前,不過是女子的少見多怪罷了,沒人理會她。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大楚皇帝唯一寵愛的公主,卻這樣衝下了瞭望塔,朝着他跑了過來。
"父皇,九兒想向你討了這個人。"
"胡鬧,他就是蒙達的奴隸!是奴隸!不能留在我們大楚,更不可能留在你身邊伺候你!"
原來,他家國破滅的日子,就是她的生辰。這世上竟然有這樣巧的事情,她若是知道,自己就是那蒙達曾經的王子,會後悔救了自己嗎?
有的人的一生,也許註定是爲了約定而活。
許多年過去,楚九的人生還是沒有變化,大楚一樣的國力強盛,而她,依舊是最尊貴的公主。
而他的人生卻有了顛覆性的變化,離開大楚的奴隸生活,他重歸江湖。
憑着一身武藝,憑着他過人的智謀,一昔坐上了臨西番邦的王。
從此之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誰人都知道,臨西番邦,是現在最強大的番邦,誰人都知道,臨西的王,是個新晉的小王。
這一日,長安城內燈火輝煌,紅色的綵帶掛滿城門,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大楚皇室的揮霍,是大楚的喜事,亦是百姓的苦事。
大楚的公主出嫁,嫁的,正是那臨西的王。
可出嫁的人,卻並不是楚九,而是她的皇姐,楚七。在這些普通百姓的認知裏,誰也不曉得公主的閨名。
只是按照排行,大楚兩個公主,同爲皇后之女,一個排行老七,一個,則是皇室最小的公主,楚九。
今日是楚七出嫁的日子,舉國歡慶。
而這臨西的王,也終於以光明正大的身份,出現在了衆人的眼前。沒有人能夠認出他是誰,只有她,親眼看着他,掀開了花轎的簾子。
他回來了。
"芙蕖……"
她如同那一日,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只是此刻,看着他的口型,叫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她叫菡萏,而她的姐姐,是芙蕖。
"復楚……"她的聲音被人聲淹沒,宴會之上,沒有人注意到她掩蓋在面紗下的脣瓣微微動了動。
按照大楚皇室的規矩,女子出嫁前,是不可以讓男子看到自己完整的面容,必須要遮半臉。
可是她呢?早已經在多年以前,就將自己的所有,都告訴了他。他分明知道,知道自己是楚九,知道自己是菡萏。
而他終究還是娶了芙蕖。
聽宮人們說,他和芙蕖相遇在臨西。在大楚的西面,而芙蕖則是跟着皇兄外出,卻不慎跌入陷阱,爲他所救。
聽說,芙蕖爲了報恩,便下嫁給了他。
"我一定會回來的。"
那時候他的聲音,還如同在耳中縈繞,她本以爲,他回來,是迎娶她的。
曾經,瞭望塔上的一眼,看着他固執的倔強,不知爲何,她就已經被他吸引。
而如今,同樣的位置,同樣的高度,再次俯瞰,卻只是看着他挽着另一女子的手,喜結連理。
迎親結束之後,他們二人便會攜手回到他的封地,這一眼,是最後一眼,菡萏明白,卻不想接受。
舉國同慶的日子裏,楚皇設下宴席,款待這位來自臨西的王。
楚皇早已經忘記了當初那個在狩獵場艱難活下來的男孩,看着臨西王,眼底有着一絲深邃的光芒,他忌憚他。
即使這個名爲唐覆楚的男子不過一個方纔有點成就的青年,但也足以讓楚皇膽戰心驚。
這麼些年,楚國一向安穩,沒有外敵,而如今出現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讓他們每個人戰戰兢兢。
"敬楚皇,能迎娶楚國尊貴的公主,是本王的榮幸。"
他拿起酒杯,看向了那高臺上至高無上的男人,眼底卻是隻有一絲輕蔑。
而他這點難以捕捉的感情,卻還是落在了一直觀察着他的菡萏眼裏。
在她看來,他的不屑是因爲對於芙蕖沒有感情,讓她的心底,又一次重燃了些許愛火。
酒宴散去,她一路小跑,追他而去,終使得他停下馬車,回頭看去。
又是一眼,讓她頓住了腳步。
"唐覆楚,你不記得我了嗎?"
楚國的風雪幾乎能夠持續一年,而此刻,她就立於風雪之中,依舊是乾乾淨淨的狐裘,依然是過去清澈的雙眸,而他,已經變了。
"小九……"
記憶之中唸了十年的名字,終於從他的口中脫出。
一時之間,她的眼淚無法剋制的洶涌而出,將那連風雪都無法浸透的毛皮,頃刻間便打溼入骨。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她的癡念,他怎會不知?
有着癡念的人,又何止她一人?
然而他終究還是走了,沒有回頭,無法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