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廠房裏，除了我們的腳步聲，再沒有別的動靜。
而剛纔那隻女鬼，也再沒有出現過。
好幾次，我想問問老範剛纔襲擊我的到底是什麼。可老範始終只是埋頭往前走。所以，我只能把到了喉嚨邊的話壓了下去。
沿着另一條走廊，老範把我帶到了最深處的一間房子裏。
拉下燈繩後，屋頂的老式日光燈亮了。
我環顧四周，這個房間大概有二十來個平米，雖然面積不算小，卻被大大小小的石碑堆滿了。
那些石碑大部分都已經是刻好了的。
上面是逝者的名字，之後是他們的生死時辰，最下面的幾排小字是家屬的名字，按照順序一一排列好。
有一些逝者的名字旁邊，還有刻着另一個人的名字。
那名字是紅色的，這說明這人現在還在是。
我之所以知道這個，是因爲我外公去世的時候，我外婆當時還在世。
外婆提出以後她去世要跟外公葬在一起，所以我媽刻碑的時候，我媽讓人把外婆的名字也刻了上去。
後來外婆去世，我看見外婆的名字，被描成了金色的。
老範腿腳不是很方便，手扶着一塊石碑，才斜着身子坐了下來。
打開我遞給他的資料袋，老範看後道：“汪興珍，明天早上九點，這麼短的時間，那照片只能貼上去，可做不了客戶要求的烤瓷的！”
烤瓷照片，是白蓮公墓新推出的一項增值服務。
把逝者的照片，用激光做在瓷片上，跟墓碑鑲嵌在一起，據說可以保證一百年，不會褪色，栩栩如生。
老範扒拉着逝者的照片，臉色略有些不滿；“這烤瓷照片最少三天才能做好，再貼到石碑上，我又得花上一天的時間，明天早上就要？這根本來不及！”
我趕緊跟老範解釋：
“客人要求必須明天下葬，這石碑要是弄不好，可耽誤時間……”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這一時半會兒的，只夠刻個名字！”
老範絲毫不爲所動。
他堅持說這麼短的時間，根本達不到要求。
我心裏想着這人是不是想收點兒加急費。
按照我工作那幾年的經驗，像這種類似的情況，塞個三五百什麼的，別說明天早上，就是今天下班前，估摸着都能弄出來。
可這加急費，要給，也是康哥給。
那提成是他的收入，我這剛來的新人，衝我吼也沒什麼用啊。
於是我說：“那實在做不了的話，您就先把名字給刻上，我跟康哥說說，看他能不能想個什麼辦法……”
“跟他說？”
老範冷哼了一聲：“跟皇帝老子說也沒有，刻不上就是刻不上，再說，那覃少康是個什麼東西，那就是個不要臉的催命玩意兒！”
聽老範的語氣，他似乎對康哥很不滿。
不過這都跟我沒什麼關係。
我只是個新來的，而且很有可能，幹完今天我就不做了。
所以，老範做不做得了我管不着。
我只管把話帶到就行了。
老範見我要走了，叫了我一聲。
他把逝者的照片遞給我：“你晚上去找個打印店，把這照片打印一張五寸大小的，明天貼在上面先暫時用着，家屬們不會看出來的，過幾天烤漆照片弄好了，我再過去貼上就行了。”
聽老範這麼說，我覺得他應該也不是爲了錢吧。
先把照片弄上去，家屬估計也看不出什麼區別來。
於是點點頭，在接過照片的那一刻，我卻突然定住了。
因爲我看見，照片上的這個逝者汪興珍，竟然就是剛纔跟坐在觀光車後座，一路聊天的橫肉女人！
手一抖，那張照片就飄落到了地上。
見我這副樣子，老範問我怎麼了，卻見我一臉癡傻。
我盯着落在地上的照片，那一臉橫肉的汪興珍，也盯着我看，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對我詭異地笑着。
老範叫彎腰撿起了照片。
他指着照片上的女人問我；“你是不是見到她了？”
我問老範；“沒錯，今天選墓穴的時候，她一直在我身邊，我還跟她說了好多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是人還是鬼啊？”
老範看了我半天，從頭到腳打量着我。
之後他問我：“你，哪天出生的？”
“8月23號。”
“農曆？”
我搖搖頭：“不是。”
“不是，那就是陽曆8月23……”一邊說，老範一邊掐着指頭算了起來。
在得知我是牛年出生後，只見老範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縫：“你的生日是農曆7月15，牛年，那天剛好鬼門關大開，怪不得你能看到這些東西……可是不對啊，我記得那一天明明……”
老範的話，聽得我一頭霧水。
再次看向汪興珍的照片，又想到剛纔在車間裏見到的那個白衣女鬼。
這可真是太邪乎了。
都說這種地方陰氣中，第一天上班，我就被趕上了兩茬。
如果再幹一段時間，我還能活着出去？
看來這工作，我是真不能幹下去了。
而老範這邊，還是掐着指頭算來算去，很長時間還是沒得出個結論。
收起了手，他不解的看着我：“按理說你這命數嘛，就該掙死人錢，但好像哪裏又對不上，唉，我也說不清楚，只怪自己當初……”
隨後，他又搖着頭：“算了，這墓碑我會刻好的，你先回去吧。”
我哦了一聲，看着老範手裏的照片，想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老範則直接把它塞到我手裏：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妖是鬼的，怕沒用，來了就得硬扛着，躲是躲不掉的！”
這話聽着是很硬氣。
我卻捏着那張照片，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是寒意。
這一邊，老範走到一塊空白的墓碑跟前，手拿着刀片在劃下第一刀的，他緩緩說着：“以後要是有解決不了的事兒，可以來跟我說說，雖然可能幫不了你什麼，出出主意還是可以的。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
說到這裏，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我這裏，以後沒事兒的話，你還是少來爲妙。”
我試探着問：“這裏以前是什麼地方啊？”
老範瞪了我一眼：“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別多嘴！”
之後，他不再說話，也不再理我，只是埋頭做起事兒來了。
離開老範的工作室，我往回走，很快就又來到了廠房的車間。
裏面的還跟剛纔一樣，大型機牀橫在中間，鏽跡斑斑的外皮，彰顯它是個老物件。
瑟瑟地從裏面穿過，我四處張望，生怕那東西女鬼再出來。
我猜想，也許是老範的出現鎮住了她。
這一次，我一直到走出廠房大門，也再沒發現那白衣女鬼的蹤跡。
站在廠房門口，我鬆了一口氣。
低頭看着手裏汪興珍的照片，她還是一臉橫肉，只是笑起來的樣子，越看越覺得非常的詭異。
趕緊把照片揣進了兜裏，我大步就往回走。
回到辦公室，康哥已經坐在沙發上玩兒遊戲了。
坐下來後，我想着剛纔發生的事兒，腦子裏一直浮現着那個白衣女鬼和汪興珍的模樣。再看向電腦，此刻的屏保還是那個小山坡。
只是那棵樹下，不見了那個女子的身影。
那女鬼是真的很面熟，我絞盡腦汁，卻不記得自己到底是在哪裏見過她。
愣愣地坐了一會兒後，康哥罵罵咧咧地放下了手機。
看來他這一局打得不是很順利，好像是對方聯手讓他吃了什麼虧，導致他等級降低了。
見我回來了，康哥問我事情辦好了嗎？
我把照片刻不了的事兒跟康哥說了，康哥聽後：“這個老範，真是個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看康哥咬牙切齒的樣子，我肯定了他們之間有矛盾的猜想。
我問康哥，這白蓮山公墓裏，什麼會有那麼一座年代久遠的廠房。
康哥聽後說：“你問反了，是先有那廠房，再有我們這白蓮公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