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這麼說,我心裏一陣激動。
趕緊看向康哥:“你不是也跟我一樣……”
康哥眉頭微皺,認真地回想着:
“我跟你不同。不過那個時候,我來公墓也才兩年,我當時還不是銷冠。那天下午,我也不知道自己腦子是不是抽瘋了,竟然一個人跑到半山腰的黃果樹下去,在那兒,我還真見到了一個女鬼。”
聽到這裏,我心裏一陣激動:“女鬼?她是不是穿着白色的裙子,嘴角還有……”
康哥卻搖搖頭:“她沒穿白裙子,她當時的樣子我記得……”
正在這時,前方的綠燈亮了,同時康哥的電話也響了。
他一看是馮老五的來電,於是把電話遞給我,隨後就一腳油門,開動汽車往前走。
我接過來,對着電話“喂”了一聲,只聽馮老五在那頭焦急地說着:
“我說覃少康你還想不想掙錢了,這一會兒都來了三個公墓業務員了,要不是我頂着,這票大買賣就讓別人做了!”
我哦哦幾聲,對他說康哥在開車,我們很快就趕過來。
馮老五聽見我們還在路上,略有些不滿:“你跟他說趕緊的,我這邊還能拖一會兒,好在事主們到底還是聽我的,不過再晚我可就不能保證了。如果你們因爲來晚了讓這單子飛了,讓他別怪我!”
掛了電話後,康哥不再跟我說他見鬼的經歷,踩下油門提高了車速。
車子在市區飛馳,很快就到了市醫院。
重症監護室在住院部7樓。
喫電梯後,我們一眼就看見了馮老五。
我發現他沒穿道士服的時候,竟然怎麼看怎麼感覺彆扭,乾瘦卻油膩的樣子,很有工地包工頭的氣場。
“哎呀,我的天,你們可算來了!”
馮老五一邊說,一邊指着不遠處幾個黑衣人說道:
“看到了嗎,那高個子的是龍泉公墓的,光頭是天井山公墓的,他們一聽說是方老闆的生意,都趕過來了,要不是我攔着,這坑就被他們佔了!”
康哥看了那幾個人,卻很是不屑:“那龍泉和天井山是啥地方,又不背山又不面海的,而且早就開發完了,現在剩下的全是邊角料,能有咱們白蓮山好,有錢人也不是傻子,能看不懂這個。”
頓了一下後,他又憤憤不平地說;“不過那兩人我都認識,他們也太不厚道了,賺死人錢不搶買主,這是行內規矩,他們竟然跑來做方老闆生意,可真是不給我面子!”
我問道:“康哥,什麼叫賺死人錢不搶買主?”
馮老五領着我們往重症監護室那邊走,一邊走康哥一邊告訴我:“行有行規,尤其是喫死人飯這一行特別講究,誰的客人就是誰的,不能去亂撬,撬開的生意大都不吉利,掙了錢也花不了,那錢就是斷頭錢。”
“斷頭錢又是什麼?”
“斷頭錢,及時昧良心的錢,這種錢有命掙沒命花。”
康哥說得一針見血,我立刻解鎖了一個新詞彙。
路過那幾個黑衣人的時候,康哥盯着前方目不斜視。
走遠了,馮老五小聲地對我們說:“方老闆是我的老顧客,這麼多年,他但凡有點兒什麼事兒,都會來找我算一算。而汪興珍選墓穴,就是我算出來,只有埋在白蓮山,纔會澤被後人。可現在方老闆躺着,他的家屬,就不一定聽我的了……”
康哥一愣:“他有幾個孩子?”
“就一個女兒,今年十八歲。”
康哥不屑道;“就一個小姑娘,你馮老五那兩片嘴皮子,還不是分分鐘就搞定的事兒,這生意要是成了,返點那邊我保證給你多申請點兒。”
說着,我們三人就來到了重症監護室的玻璃窗外。
隔着一層玻璃,我們看見方老闆靜靜地躺在病牀上,周圍全是各種生命體徵記錄儀。
現在看來,上面的數據還算平穩。
我問康哥:“這人還沒過世呢,就讓家屬買公墓,會不會被他們認爲不吉利?”
康哥卻說,呆在重症監護室的人,說不清楚什麼時候情況就突然惡化了,所以他們的家屬一般都得事先做好病人後事的安排。
像汪興珍那種突然死亡的,因爲沒有事先買好公墓,所以到了出殯那天,纔會搞得連墓碑行的照片,都來不及鑲上去。
聽了康哥這話,我才明白,原來老範之前不是故意刁難我。
“我爸還沒死,你們跑過來幹什麼啊,這麼急赤白臉地賺錢,能不能有點兒良心、”
一個女聲從後面響起。
回頭,我看見了今天方老闆的女兒。
剛纔好像聽馮老五說起過,她叫方圓圓。
她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對我們的到來非常不滿。
康哥跟馮老五開始跟她解釋着什麼,我卻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我心裏挺納悶的,她叫方圓圓?
這名字起的,她到底是哪裏方啊,正面看着,不是挺圓的嗎……
我不禁有些唾棄自己的靈魂。
人家一個小姑娘,母親剛剛去世,父親又生死一線,我不說上去撫慰她的心靈,反而內心產生這麼齷蹉的想法。
林軒啊林軒,看來你還真不是個東西。
於是我想要說點兒“吉人自有天相”之類的話,只聽旁邊的康哥說道:
“圓圓啊,你真的誤會了,我們跟那些人不一樣,我們不是來勸你買公墓的。你爸今天是在我們公墓出事兒的,何況你們又是我們的顧客,我們老闆對這事兒很關心,說咱們一定得盡力幫你們。……”
說着,康哥撇了一眼玻璃那邊的方老闆:“真是人有旦夕禍福,方老闆好端端的人,怎麼一下子……我們公墓啊,最近推出了老顧客返點活動,只要是回頭客,可以在原來優惠的價格上,再享受八八折。”
康哥一臉沉痛地說出了銷售計劃,看着實在是有些滑稽。
方圓圓好像並不買賬。
“反正我爸爸現在還活着,我是不可能給他準備後事的。你們都走吧,我看到你們這些人就煩,你們要是再呆在這兒,我就報警了!”
方圓圓的語氣很堅決,我們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圓圓,不能對人這麼講話。”
正在我們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旁邊一箇中年女人上前了。
我一看,她正今天早上在墳山,方圓圓抱着她在汪興珍墳前痛哭的女人。
她大概四十歲左右,說話和舉手投足之間,非常得體端莊。
女人安撫好方圓圓的情緒後,對我們說:“我是圓圓的姨媽,我叫汪惠珍,有些事兒圓圓太小了不好決定,而且她現在情緒也不太穩定,你們可以直接來找我。”
說着,她替方圓圓擦了一把眼淚:“不過呢,現在我姐夫人還活着,你們就急着來推銷公墓,實在是有點兒太心急了。”
被汪惠珍這麼一說,我跟康哥互相對視一眼,都在想着怎麼搭話。
一旁的馮老五卻拍手說是:“您說得太對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怎麼治好方老闆,這公墓賣不賣的,都是小事,只要人在一切都好!’
馮老五一邊說,一邊衝我和康哥擠擠眼睛。
康哥是呵等聰明的一個人,他很快就反映過來:“對啊,說心裏話,我是真不想賣公墓給方老闆,其實相處中,我跟方老闆都成了朋友了。看到他出事兒,我茶不思飯不想,中午飯都喫不下去,連班都不想上了,趕緊就過來了。”
這一番話說下去,方圓圓靠在汪惠珍肩膀上沒再反駁。
我心想康哥果然是身經百戰,這麼快就扭轉了局勢,並且上升到了情感的高度,硬生生讓人感覺他重情重義。
怪不得有人說,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要相信銷售員的破嘴。
今天中午,我明明看見他吃了兩大碗油潑面,還加了三個滷蛋。
心裏憋着笑,我繼續看着康哥瞎扯淡。
只見他又微微頓了一下:“這方老闆,在昨天來看公墓的時候,曾經親口對我說,這白蓮山公墓山明水秀的,他以後也要來這裏陪妻子……”
剛說到這裏,只聽方圓圓突然擡起頭來:
“你弄錯吧,我爸絕對不可能跟你說過這種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