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範這一說，我心裏更確定了。
“半陰”裏，“老範”着氣宇軒昂，雖然年紀很大，但跟我眼前的這個半拉老頭子，完全是不同的狀態。
這“刻碑人”，他給我的感覺是陰氣太重，人離他靠近一些，都覺得不是很舒服。
尤其是在這樣的天氣，照理說，不冷也不熱。
但我和老範直面的時候，卻能感覺，迎面是一股濃重的陰氣朝我撲過來，讓人怎麼都感覺瘮人得很。
老範這種樣子，用我媽的話來說，就是陰氣纏身。
民間認爲，人變成這副樣子，如果不是自己做了孽，就是祖上孫了陰德，後人纔會變成認不認貴不貴的模樣。
民間的話，有時候，也有一定的道理。
老範接下來的話，就印證了這一點。
老範說，我在“半陰”裏，看到的那個跟他長得很像的人，應該就是他的太祖外公，也是玄清門當時的掌門人——玄真道人。
這玄清門，傳到玄真這一輩的時候，已經是江河日下了。
因爲門徒衆多，而且大多數人，都不事生產。所以玄清門的開銷非常大，唯一收入的來源，就是山下一些薄田出租給農戶換的錢財。
可後來，因爲一些債務糾紛，這幾分薄田，被收走了。
玄清門面臨斷糧的危險。
爲了維持門派，玄真不得不下山。
照理說，玄清門弟子們的能力，都不弱。隨隨便便出去給人看個相，或是擺弄個風水什麼都，那錢都能掙得嘩嘩地來。
但是玄清門有個規矩。
那就是門中的弟子，無路多窮困，也不能靠玄術掙錢。
大家都守着這個規矩，日子過得很艱難，也沒人願意出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後面的幾年裏，連年大旱，山上更是寸草不生。弟子們實在餓得沒辦法了，把院子裏的老鼠都是了個精光。
山上的那些樹皮，更是被剝得一點兒也不剩了。
玄真看着大家一個個餓得瘦骨嶙峋的，於是便心一橫，下山去了。
一開始，玄真只是做些給人算命看相的小事兒，但這些好像都不怎麼掙錢，那年頭兵荒馬亂的，窮人已經夠窮了，要從他們身上掙點兒飯錢，非常不容易。
這些錢，不好掙，玄真也不想掙。
可當時那個世道，要想從大戶人家手裏掙錢，那大都得做一些缺德的事兒。
直到八太太開出的條件，一千塊大洋。
當看到那些白乎乎的銀幣時候，玄真心動了。他倒真不是愛錢，只是想到這些可以讓門中弟子不再捱餓。
而且，就這一筆幹下去，基本上可以保證這幾年高枕無憂了。
玄真最後還是答應了。
儘管知道這次乾的事，傷天害理，會損陰德，搞不好還會斷子絕孫。
玄真還是沒得選。
老範的母親，那個時候才幾歲。
據她說，當時她外公從回到山上後，雖然帶回了不少錢，但整個人都很陰鬱，話也說得少，整天悶悶不來。
旁人問他是什麼情況，他也不說話。
沒過多久，老範母親唯一的哥哥，也就老範舅舅，玄真道長的兒子，在一個夜裏，突然發了狂。
他莫名其妙地跑到山頂，喫喫笑着，緊接着，就從山間跳落下去。
大家好不容易纔從山腳下找到了他的屍體。
發現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團爛泥。
聽老範說道這裏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李文蘭的死的樣子，她也是從山間跳下去的，跟老範舅舅非常相似。
玄真道人在看到自己兒子慘死的樣子後，一開始並沒有什麼反映。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轉身就離開了。
但從那天起，玄真就不再出門了，沒過多久，他就躺在牀上了，並且從此一病不起。
玄真道人在牀上躺了兩年之後，有一天，突然把弟子們叫到跟前，跟他們說，一定要遵守規矩，絕對不能靠玄術掙錢。
並且，要求弟子們死後，把自己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弟子們聽後，都很驚訝，不明白玄真爲什麼要這麼做。
於是玄真，便把當年自己做的那些孽，跟大家說了一下。大家這才明白，原來，玄真是在用自己的行動，爲弟子們消孽。
玄真兒子的死，就是玄真作孽的報應。
但玄真知道，這報應，遠遠沒有完結。
他不想他們，落得跟他兒子一樣的下場。
玄真去世後，弟子們遵照他的意願，處理了玄真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