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年滿腹愁緒,每當這個這個時候,只能做點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事情來轉一下注意力,於是他打開櫃門拿出了那幅還沒繡完的銀杏大道。
今天不知道怎麼的,明明是週六,錦裏深處的人流卻遠不如往常週末那麼多,林四年甚至覺得有些安靜,也聽不到隔壁特產店有什麼聲音。
剛剛……林十一吼的那一段話,特別是最後一句,堯典正肯定聽到了,“被”出櫃的滋味可不好受,林四年的注意力總是集中不起來,針尖往同一個指頭的指腹戳了好幾次。
等到指腹終於戳成了篩子,林四年的眼睛也發酸了,本來右眼就不舒服,可不敢再做下去,於是趕緊把刺繡收好藏起來,開始翻箱倒櫃找創口貼。
找了半天沒找到,正猶豫着要不要去林十一房間裏拿兩張來救救急,聽到了堯典正的聲音,“找什麼呢?”
林四年直起腰,面朝着外,眼睛眨了一下,右眼像泛起血水似的。他訥訥地笑了一下,“創口貼,針戳了下指頭。”
右眼眨的那一下,堯典正看着特別不自在,語氣也冷淡了,“我那邊有。”
林四年聽出來了堯典正語氣裏的冷淡,猜測堯典正或許有點恐同的意思,心裏有些膈應,所以自然就冷淡了。
他也不在意,跟在了後面,打算待會就替自己解釋一下——取向是如同林十一所說,沒有錯,但我絕對是個好人,以後還是好鄰居。
林四年都打好腹稿了,跟着堯典正幾步路進了特產店,正打算說話,堯典正的手卻已經在順手的地方拿了一張便利貼,回身一拉,精準地拉到了林四年的手腕,開始找林四年指腹上的針眼。
林四年沒動,他的手腕被堯典正拽得很痛,接着是手指,也很痛,堯典正的力氣很大。
就像小時候生病了,爸媽講究中西結合,喝中藥,他爸抓着林四年拒絕的手的力度,是一樣的。
靠得太近了,林四年呼吸有些紊亂,自然也就不敢正視堯典正了,只能看向別處。
這一下卻看到寫真畫下面那個花瓶——裏面的那簇木芙蓉。
“臥槽!”林四年一激動,手動了一點。
“疼嗎?”堯典正趕緊問,蘸了碘伏的棉籤頭立馬從林四年手指頭上離開了。
“不疼不疼。”林四年痛慣了,就這點小針刺,壓根沒感覺,就一直盯着那簇木芙蓉看。
堯典正感覺到了林四年的視線,一邊給林四年消毒,一邊問:“爲什麼送我花?”
林四年避而不答,反而氣哼哼的,“我還以爲她就摘了那一捧呢,結果這還有這麼多。”說完,作勢就要再去找林十一算賬。
堯典正捏着林四年沒受傷的那幾根手指,沒什麼力道,卻輕而易舉把林四年轉了一半的身體扯了回去,“回來。”
“你都罵她一頓了,還要幹什麼?體罰嗎?”堯典正問,期間還擡眼對着林四年笑了下。
林四年的手還在堯典正手裏,關鍵堯典正還對着他笑了一下,就像偷了糖喫的小孩被發現了一樣,糖主人秉承着“坦白從寬”的原則對着他“笑裏藏刀”。
“這是林十一插的吧……”
“她幫她哥插的。”
“嗯,”堯典正給林四年貼好創口貼,轉身去給自己泡茶,背對着林四年問:“都江堰的計劃,也是爲了讓我心情好點吧?”
林四年有些窘迫,撓了撓頭,發現自己該剪頭髮了。
他咬了咬脣,硬着頭皮說:“是。”
堯典正轉身,應該是喝了一口茶,嘴脣還抿着,輕聲問:“那現在還有去的必要嗎?”
堯典正都沒有笑了,一定是生氣了!
生氣就生氣,林四年也生氣,而且是沒有道理的,莫名其妙的,他大聲說:“去啊!怎麼不去?我票都買好了!”
堯典正微微點了點頭,沒答話,轉過身去,嘴角浮起了一點笑意。
他心想:開始和我兇了,所以是開始和我“熟起來”的意思嗎?
四點從茶店子坐大巴,一路上氣氛都非常怪異,當然這種怪異是林四年感覺出來的,自己剛剛被出櫃,然後就和一知情單身男性出去旅遊,孤男寡男,實在彆扭。
反觀堯典正就不一樣了,他自然得很,還問了林四年怎麼在網上買汽車票,怎麼取票,怎麼使用國內的地圖導航……表現得跟個沒事人一樣。
大巴行駛平穩,偶爾纔有一個減速或轉彎,每每自己的肩膀被慣性帶着撞上堯典正的,林四年都想在車上找個地縫出來。
後來就麻木了,臉皮厚了,帶着降噪耳機眼不見心不煩。
到了都江堰下了車,周圍沒有了一直嘰嘰喳喳說話的一衆乘客,氣氛重新尷尬起來,但是林四年什麼都不能說,因爲是他強烈要求強調說要來的。
其實就那兩句話:票,買都買了;都江堰,來都來了。
把個傳統的中國人諷得體無完膚。
本來按照原計劃,林四年現在應該拉着堯典正馬不停蹄地趕往秦堰樓,教堯典正打水麻將,當晚住民宿,第二天清晨聽着鳥鳴起牀,然後喝當地的上好綠茶,去普照寺感受靜謐和天然氧吧……
林四年現在不以“臨終關懷”爲目的,就沒了興致去青城山折騰,而且他沒注意天氣,都江堰淅淅瀝瀝的,已經下了兩天毛毛雨了,直到下午才停……
兩人在一家書店待了一下午,到黃昏時纔敢出門。
灌縣古城還是雨絲絲的,屋檐下水流滴答,落進繞城的蜿蜒小溪裏。溪上架着兩步之遙的石橋,橋上人來人往,水面便不斷盪漾着細瘦嫋娜的身影,像極了江南的暮色煙雨。
凹凸不平的是磚地面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坑,裏面積下的雨水反射着街上的燈光,鮮豔昏黃。街道兩旁商鋪繁華,和錦裏深處的細君催形成鮮明對比。
這樣一來,四方天地,就只剩下天幕是黑色的了。
兩人漫無目的地逛着,和無數陌生人擦肩而過,遇到對面走過來一堆人時,兩人就只能靠得近些,不免的,手臂擦到一起。
林四年不怕冷,依然穿着短袖,和堯典正的手臂擦到時,還沒有什麼感覺,因爲堯典正穿着長袖襯衫——堯典正好像從來沒有穿過短袖,不管成都的秋老虎多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