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的是,皇帝的這一做法帶有強烈的個人恩怨在其中。
這是任何一個在政治上有着成熟遠見的人來評論這件事都會得出的結論皇帝太過於偏執,也太過於激進,他爲了一己之好甚至不惜將前面兩位帝王苦心安排佈局且窮盡一生才一步步排列好的三足鼎立的穩固局面徹底的破壞
皇權要的是高高在上的穩定,而爲了維持這種穩定,皇帝需要做的就是拋棄一切凡人的情感,堅定而執拗的保持着各個根基之間的平衡。
現在距離開國不過百餘年,曾經手握兵權的勳貴們還是皇權之下的絕對強權。雖然可能已經有世家開始遊離于軍權之外,但是這還不夠,時間還不夠建立起足夠的屏障和隔閡,他們在軍隊中還有或多或少的情誼和威望,而一旦這些現在看似軟綿綿的情誼和威望就會成爲對付皇帝的一把最鋒利的刀。
而寒門出身的官員還不夠強大。或許再給他們一點時間,他們會如同繁茂的野草一樣鋪滿帝國的各個角落,但是現在,無法否認的是世家勳貴們就如同參天的大樹,而寒門子弟只是大樹邊最孱弱的草葉,只需大樹上抖落下一點子枝丫下來,就足夠將草葉攔腰壓斷。
因此,即使對士人階級再有成見,但是從太祖皇帝開始,歷代的皇帝都不得不將這股力量引入朝堂,如果是世家是他們在攻伐天下使用的最鋒利的刀,那麼士人就是他們爲維護統治建立起的最堅實的盾不是皇帝們不願意相信寒門,只是現在的寒門確實沒有和世家一搏的實力,如果貿然兩相對立,那麼只會是以卵擊石。
這點從鴻泰帝的臨終所託也能夠看出來這天下的人都知道在前朝末世的那場戰亂中士人階級就是那牆頭的草,那鴻泰帝會不知道嗎
不,他知道,甚至於他比絕大多數的人都要清醒。
可是他依舊選擇了士人階級作爲他的託孤對象。
爲何
因爲他更加無法相信的是世家。
世家和兵權之間若有若無的聯繫已經是鴻泰帝的心頭大患,如果再讓他們越舉接近皇權
呵呵,呵呵。
因此鴻泰帝只能選擇士人,反正在他眼中這兩個都是不安定的因素,便讓你們兩兩相鬥去吧,剩下寒門作爲第三方力量在夾縫中生存發展,也能夠起到調和劑的作用。
當然了,士人階級向着皇權的無限靠攏一定會使得他們的力量在同時壯大,但是對皇帝而言動筆桿子的人力量壯大了總比動刀子的人力量壯大要好不是有句話叫書生造反十年不成嗎
而事實證明鴻泰帝的想法沒有錯,而他的眼光也沒有錯,在許宣輔政的情況下小皇帝的順利的長大了,雖然因爲某些原因娶了許宣的女兒作爲皇后,但也到底親政了,而許宣也在權衡了利弊之後選擇了歸隱
一切都按照鴻泰帝的遺願發展,甚至於比他死前的預想還要好只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自己的兒子居然黃攤子了
許慕修就此閉口不言了,只將自己手中握着的茶碗微微轉了一個方向,臉上帶着一點子似溫和似嘲諷的曲線,卻是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的模樣。
許蒔修一直閉口不語,這時見兄長不說話了,便轉了轉眼珠,只將那茶碗捧着不住的啜飲,可是奇怪的是茶水卻未見分毫的減少。
程錚程錚的心中也是有一萬頭神獸奔跑過去。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如果皇帝對付士人階級真的只是因爲自己的私心的話,那麼他還能說一句昏聵,還能毫不猶豫的想法子和他父皇對着幹,但如今如今卻知道了歷代皇帝都對士人階級既用且防那他他該如何是好
想了一想終究是沒有想出個頭緒的,便只能再次將許慕修的話語從頭梳理一遍“舅舅您是說士人們是最後才倒戈的,那他們不是不是牆頭草嗎”
許慕修就看了程錚一眼,倒是許蒔修開口了“確實是牆頭草。”
而不等程錚色變他卻又道“可是殿下,這牆頭草便一定是錯的嗎”
程錚就再努力的想,仔細的想,然後就將自己想得豁然色變
這牆頭草就一定是錯的嗎
是,牆頭草是令人討厭,甚至於大多數情況下人們寧可要一個堅守立場的對手,也不願意要一個搖擺不定的朋友,可是站在牆頭草的立場上來看他們又真的錯了嗎
而太祖的正統,是從他將前朝粉碎,將腳踏上御階,將自己的皇權建立起的那一刻開始的。那麼當局勢已倏然翻轉,士人階級順應時代潮流又何錯之有
退一萬步說,這天下數百年便是一翻覆,他聽說過有爲了王朝的終結而陪葬的皇室宗親,但他又聽說過有多少爲了皇權而陪葬的臣工百僚傅瑾這樣做了,所以即使傅瑾在太祖臉上連續抽了十個八個巴掌,太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稱讚他一句忠義。
這就是現實,就是剝去一切禮義廉恥的皮之後最真實的現實。
只是到底不怎麼能夠接受,程錚便將手指捏了,只斜着眼睛看了許慕修和許蒔修一眼,到底還是忍不住譏諷了一句“天地君親師,這可是不識字的粗人都知道的道理。”
許家兄弟俱是低眉順眼的接下了這一句,只是看着恭敬,卻不知有沒有聽進心裏去。
只是現在可不是辯論這個的時候,程錚便又皺了眉,只順着許慕修的話接着往下想“這士人階級雖是最後入朝,但卻是一舉壓過了寒門”
“這卻也是必然的,”許慕修就笑了,我知道殿下心中是有些不忿的,畢竟寒門再怎麼說也是繼世家之後忠於太祖的勢力,就這麼被牆頭草壓了下去,到底讓人心中不怎麼能夠接受只是殿下卻也想想,這平民百姓無權無勢,便是有那麼一兩個聰明絕頂的,但只靠着自己,又能走多高走多遠呢沒有底蘊終究還是會一頭栽下來但士人階級就不同了,便是再不招皇帝待見,但底蘊和傳承終究是在那裏的在寒門勢力不夠之時用士人來對付世家,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且且容微臣再說一句罷這士人便再是牆頭草,但若是天下太平皇權穩固,那他們又能倒向誰人呢”
這話果然不好聽,只程錚卻也只能按捺的聽了這話便再是不好聽,可也是實話啊
程錚到底還是受皇家教育長大的,也看過幾年的奏章,自然知道所謂的千歲萬歲千秋萬代不過都是虛言,這世上沒有能活萬歲的皇帝,也沒有能夠延續萬代的王朝,與其想着士人們什麼時候投靠他什麼時候背叛他,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讓這天下的有才之士們除了他這裏便無路可走
這是個令人豪氣萬千的想法,只是究竟也不是一時之間能夠做到的。程錚便想了想只道“引入這股力量之後,倒確實是一把對付世家的好刀,只是卻依舊讓人心中不那麼舒服,因此父皇的做法雖然激進了些,但是”
“有時激進了便是大錯呢”許慕修這時也不裝高深了,只道“殿下且想想,此時的寒門有能力單抗起世家嗎皇上遽然將朝堂中的力量抽出一股來這鼎還需要三足才能站立呢沒有了士人,這局勢會向哪邊傾覆難道您看不出來嗎”
程錚就沉了臉看不出來他又如何看不出來,便是再蠢再笨,只看看老三的老婆是什麼出身,再看看徐氏是什麼出身那就不懂也必須懂了。
這裏必須要指出的是,這並不是說程錚會因此而嫌棄徐氏,但是不能否認的是,若非徐浩自己人老成精實力強勁,那這門婚事對程錚的幫助還真的有限。
當然了,程錚自己也知道,依着他的水平着實沒有嫌棄徐家的道理,只是換個角度來說,他自己就已經夠傻的了,許家若是還不給力一點,那一傻一弱之下他還能有將來嗎
於是程錚的面色就再是一變,只道“說的很是現如今,寒門委實不是能夠扛起世家的存在,他們雖人多,但是沒有高位的官職便是人再多終結也會被人打壓了去而世家,他們不但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竟是也因此而養大了心,便是皇位的歸屬,也想要插上一手了呢”
這說的就是世家官員幾次上疏奏請甚至還差點關心一下太子位置上坐得的到底是誰的事件了,許慕修和許蒔修雖官位不顯,但這樣的大事,到底還是多少有所耳聞的。
只是程錚雖是說的憤怒,但許慕修卻是悠然一笑“這樣的事兒卻是自然的呢。”
程錚就怒了“怎麼就自然了這般這般的事兒能夠輪到他們過問嗎便是封爵再高他們也只是臣子而已豈有做臣子的將手伸到主人的家中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