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盒子的內飾竟是壓過了內裏裝的東西，若不是顏色反差太大，興許他們還得找一會兒這盒子裏裝了什麼。
盒子內裏也走着金線，雖是沒有貓兒眼之類的寶石,但光是那金線就走出纏綿的幅度，千絲萬縷只彙集向地底部的一層藏藍色絲絨。
這絲絨是蠶絲織就，只以專門的經絲被割斷後織成，因那層淺淺的絨毛,因此看上去不但無比嬌貴、柔若無物，更是泛着一層旁的織物所沒有的特殊光澤,此時雖不是陽光下,但是這絲絨卻也隱隱泛着清淺而柔弱的微光，瞧着楚楚動人，便知道這只是一層死物,卻也讓人不由想起了美人回眸時的那一抹秋水如盈。
然後纔是絲絨上的白玉擺件。
其實這些個玉器本不該被人如此忽視，只是在這華麗的盒子之中……它們不由的透出了幾分寒磣來,雖依舊是常人渴望不可及的好東西,但對程錚這等人來說，也不過就是隨手就能打發下人的小物件。
沒錯,這些東西各個不過程錚拇指大小,瞧着很是玲瓏可愛，雖是材質不甚出衆,但也只是對程錚來說不甚出衆而已：各個潔白宛若新雪,只卻少了羊脂白玉的那種瑩潤感,又沒有水色的剔透，便就不免有些乾澀了……但總體來說也是好料子，更兼這東西刀工純熟，形態品着憨態可掬，想來是極爲得年輕姑娘的喜愛的，便是那些小子們，也多愛收集一兩個只留給自己的心上人。
……只程錚怕也正是怕這點。
別忘記，程曦可是隻有五歲呢！
雖然這丫頭着實不是一個正常的丫頭，但是程錚可不敢保證她什麼時候忽然就正常了
然後就看上這些東西了！
畢竟這可是程鈺送的，便是程錚自己都不願意沾手呢，哪裏還會讓程曦碰觸？
可
偏偏怕什麼就來什麼！
程曦細細的看了一遍那些玉器，果然便上前一步，就要進一步上手！
登時將程錚嚇得簡直要跳起來了，竟是用比程曦更快的速度將程曦整個人舉起來就向後一收手。
於是程曦就身在半空了，且還是身子貼在程錚身上四肢張牙舞爪猶如王八般的身在半空！
程曦：“？？？”
喵喵喵？
程錚顧不得給她解釋了，只趕緊對着常青道：“東西看過了，你便就收起來罷……老三說這玩意不能爲外人所知，你便就好好找個沒人看到的地方擱置了。”
常青：“……”
不是他想太多，只是……只是這東西彷彿被程錚嫌棄了？
但是再想想這玩意是誰送的……他忽然又認爲：這嫌棄也不是不能理解？
於是自覺理解了的常青就要帶着東西退下。
卻是再一次的被程曦喝止住了。
只程曦便是出聲止住了常青的步伐卻也知道現在問題的重點不在常青身上：程錚纔是矛盾中心好嗎？要是自己說服不了程錚，那常青便是站住了也是不會讓自己得逞的。
就回過頭對着程錚懇切道：“爹爹莫急，曦兒知道爹爹是在關心我，且我也不是果真不知危險的，這三皇子送來的東西誰知會不會有什麼後手？……只爹爹果真不覺得這些東西好似有點古怪？”
……古怪？
程錚就漠然的轉頭看了那盒子一眼，卻是不好意思承認自己認爲最大的古怪之處就在於外包裝竟然比正主還好看買櫝還珠大抵說的就是這樣了吧？
因此只能咳嗽一聲，且有些尷尬道：“你三叔送來的，哪裏能不古怪？”
程曦就笑看了程錚一眼，那目光中隱隱有着幾分的揶揄：“爹爹說的很是……只便是這樣，這東西到底是三皇子巴巴送來的，我們莫若細看一回，也好不錯過他隱在其間的深意啊。”
程錚：“……”
說真的，道理他都懂，但是吧……但是吧
就是不敢讓程曦去碰這玩意啊
程曦見他這樣，便就知道程錚不是沒有理智，卻是愛女太過斷捨不得自己有一點的危險。
這般雖叫程曦心頭感動，但到底有些哭笑不得，就只能暗示道：“那些玉器，曦兒瞧着倒像是十二生肖？只……只彷彿有些不對？”
見程曦都這樣說了，程錚便是再不願也不好再拒絕了。
就變提爲抱，只將程曦摟在懷裏，又不忘威脅一句：“看可以，卻不準上手，不然連這一眼你也別想了。”
程曦急忙連連點頭，態度乖得和一隻兔子似的，就差指天畫地了。
而那邊常青察言觀色，知道這局算是小郡主又贏得一回了，便趕緊上前半步，只將那已經合上的蓋子再打開，又則盒子雖是向前湊了一湊，卻是正好處於一個程曦看得到卻摸不到的位置。
這回因觀察得仔細，因此程錚在看過了豬佯猴虎等幾樣物件之後也大致確認這果然應該是一套玉雕的十二生肖
只卻依舊沒有什麼好臉色：因爲這些玉件盡是雕刻的圓圓滾滾，且又有些扁平之意，程錚雖是不甚喜歡，但圍着程曦轉悠了數年的他卻是知道這樣看着憨態討喜的東西最是討小姑娘喜歡的！
於是便不由低頭去看程曦。
果就見程曦的視線又膠着在那些玉器上了。
程錚看得不由又是酸又是好笑：“回神了！又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若是喜歡這模樣的，孤找更好的料子給你雕上百十個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程曦便就唔了一聲，只卻是誰都能聽出她的敷衍來。
好在不等程錚再酸上一酸，她便就斷然道：“這不是十二生肖！因爲這裏有十三個物件，多出的那個是個玉蟬！”
程錚：“？？！！”
他簡直不可置信！就急急的回頭去看那盒子的東西，其間更是一個個的仔細數過去果然是十三個。
也不能怪程錚之前馬虎，着實是這些東西擺放的錯落且無序，一看就是隨手撩下的，不至於相互間磕碰着是唯一的放置標準，至於什麼橫平豎直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程錚哪裏能一眼就看出總數來了？
而這仔細一看不但看出數字上的不對，甚至於連多出的那個也找出來了：果然是個玉蟬！
這玉蟬便是以玉雕成蟬的形狀，因蟬蛻皮這一行爲常常被人看做羽化重生的典範，又因人們廣泛認爲蟬飲用露水而生，蛻皮以去污穢，所以也向來是很多文人雅客的精神追求。故而活人佩之以喻高潔，死人含之以喻轉世
總之是一種兩者皆宜，兩者皆有廣大市場的存在。
……那麼程鈺送這玩意來是要表達哪種意思？
雖說在宋代以後玉蟬在死人的身上用的少了，但程錚卻也絕對不會以爲程鈺會讚美他高潔的！因此不由就有些詫異：我送你東西固然是看不得你好，但你直接咒我死是幾個意思？就算是爲了報復回來，這報復程度也過頭了吧？
可程曦卻不這麼看。
程曦是現代人，雖說知道玉蟬的古代用法，但這種用法到底離她太遠，最多就是博物館裏隔着玻璃的一樣，因此也沒有什麼帶入感。
故而她看到玉蟬的第一反應是：知足常樂啊！
咳，其實準確的說應該只有知足二字，而再準確的說只有知足中的知字，剩下的那個卻是通過竹竿來表現足呢。
沒錯，若要具象化的話那就是紫砂茶壺上常見的做出竹子枝幹形狀的把手和趴在把手或是壺壁上的蟬，程曦上輩子的爺爺最愛的一把壺就長這個樣子……
隻眼下卻只有蟬，也就是隻有知了，那
“爹爹，”程曦就蹙眉道：“三皇子可是在向你表示他明白你的意思了？”
程錚：“？？？”
啥？
這啥？
他表示自己簡直有些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程曦見他這樣的呆滯，不由也遲疑了：“難道不是嗎？這蟬又叫知了，因此不是想來表示知道了明白了？”
程錚又表示這個說法有些新鮮他也是第一次聽到謝謝女兒的科普。
然後想了想，非常坦率的炫耀道他知道的蟬的別稱包括但不限於馬蜩、蜺、蛉蛄、蝘、蚱、蟪蛄……可沒有知了啊？
程曦：“……”
她簡直都不想說話了，這就是知識分子和廣大勞動人民的思維代溝？
年輕人，你的思想很危險啊！你這是脫離羣衆你知道不？
而就在父女兩相顧無言的時候，那常青卻是抿嘴一笑：“奴婢斗膽插個嘴，這玩意在奴婢的老家果然就被叫做知了猴呢。”
說着又對着程錚仔細解說道：“雖是不常用，但奴婢確實聽說有的老鄉紳在家裏種滿竹子，夏日裏又不讓人去黏那知了猴，只道這叫知足……可奴婢小時候淘得很，常跟着村裏的孩子一齊去黏他家院牆邊的知了猴，那玩意兒瞧着噁心，不曾想烤起來可香了！”
程錚並不想知道喫烤蟲子是什麼感受，但是常青既然這樣說了，那想必這玉蟬果真是玉知了，只是
只是程鈺當真明白他的心思嗎？
程錚真是越想越不敢想：一時又想要程鈺明白他的心思，一時又不願程鈺果然明白了他的心思，畢竟他的想法可不是什麼好的想法啊，這程鈺不知道他惋惜，可程鈺知道了……他就該害怕了！
於是一時間不由糾結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