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簡親王的府邸,從外看去真真甚是不打眼。
其實這種不打眼和莊簡親王的府邸本身應該是矛盾的，因爲光從面積上來說莊簡親王府就比程錚的府邸要大，而莊簡親王在歷經了四朝皇帝猶自不倒之後，那府邸更是不該被他經營出什麼頹勢來
只這分光鮮,從外表之上也的的確確是看不出來的。
真真論起來程錚這還是第一次親自造訪莊簡親王的府邸，只便這第一次是來問罪的，也便是程錚的手中並沒有任何的的拜訪禮同時沒有提前遞交名帖，他也不見絲毫的膽怯,只在街角處就撩起了馬車的窗戶簾子，大大方方的開始打量。
普一入眼的還是灰色的牆磚,上面搭着青灰色的瓦片,只需一眼也就能品味到這份暗沉底下的黯淡來。
但若是再要細看，卻是能看出那磚縫瓦沿間竟是一點的雜草也不見，雖是有些許的青苔,但那深深淺淺的青黛色卻也成爲了這牆面上的點綴。
這支以程錚馬車爲中心的短小隊伍並沒有因爲程錚目光中的審視而停下，只一味徑直的前行,且在走完了一整條僻靜的小街又拐過牆角繼續前行了一段之後方緩緩停下。
而車中的程錚也早就在隊伍徹底停穩之前看到了莊簡親王府的大門了。
恢弘,但也黯淡。
是的，這是程錚的腦海中第二次閃過黯淡這麼一個形容詞了,但緊跟着着形容詞出現的卻依舊是一股揮之不去的怪異
也是程錚依舊不能明白莊簡親王府爲何會看上去這麼不起眼的怪異。
因爲這份黯淡黯則黯矣,但卻是能恰好維持着一種黯而不朽陳而不腐的地步。
程錚：“……”
他就又仔細的看了一看，這才驚覺其實這府邸是真的沒有落了親王和幼子的身份的：雕樑畫棟,臺階石獅,包括硃紅大門上的黃銅門釘也是一個不少,又有門前的小廝，不說眉清目秀但也能稱一句五官端正
可莊簡親王偏偏就有本事叫這些東西這些人在本無什麼紕漏之處的情況下做到不入人的眼？
程錚只能再耐着性子細細的瞧了又瞧，這纔看出些許不算端倪的端倪：那塗着彩漆的橫樑和塗着朱漆的大門之上雖是看不出一點的剝落和日曬雨打的痕跡，但也是勻稱的黯淡，彷彿在重新刷塗的時候那匠人就特意用了陳年的舊料，只要這修補也如同並未修補一般。
餘者之物俱是如此便不必多言，只說那些小廝雖是端正的人，但身上的衣料子也是半新不舊的不打眼不說，只說他們站就站得極爲講究：雖說腰背是直挺的，但卻垂着脖子含着頭，如此一瞧過去那氣勢就不由得叫人覺得減了一等。
好在莊簡親王這樣做並非是爲了修新如舊，也並不非是爲了叫自家小廝特意做出一股子陳年舊人的風範來。因此程錚和莊簡親王之間也就不存在什麼關乎於時代的代溝了
他只是想不到莊簡親王會將自己示弱的僞裝全面到這樣喪心病狂的程度，連最用來彰顯自家臉面的大門都不放過！
當然了，程錚雖然想不到這點，但其實他自己也在有意無意間將這樣的做派融會貫通了：
他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對皇帝那種直接真誠沒有一點作僞的敵對和憤怒，以及他一直以來都從未改變過的，堅持在大庭廣衆之下用一種廣而告之的方式來懟自己的敵人的那種直爽和真誠，又如何不是一種連自己智商都不放過的喪心病狂呢？
……
太子府的車架在莊簡親王府的正門前停下了，雖說這次程錚沒有帶着整隊的儀仗出門，但他家供給正經主子使用的車馬便是再尋常也總歸是有記號的，且又有從人早就趕在隊伍之前來報了信兒，因此此時親王府門口守門的小廝乍見一國太子來訪也不見慌亂，只平靜的上前來對着領隊的常青恭敬道太子到來的消息已經報進去了，想來親王過不得多久就會親來迎接。
這流程倒是挑不出不是來，且這次程錚本就是不告而來，也就不能責怪莊簡親王的動作慢了，這便就登上一等吧？
纔怪！
程錚本是覺得正常的，但任是誰在在對方家門口坐了小半個時辰，看着懷錶那根長的指針滴溜溜的都要走滿一圈了，而對方明明在家卻是半點蹤影不見之後……也會覺得這正常是怎麼看怎麼不正常了吧？
更別提程錚在這樣的事兒上更是個有經驗的：
在不久之前他正是用這種法子來對付過莊簡親王呢！
只……
只便是明白了這點，程錚卻也不覺得生氣。
或者說他沒臉生氣：正是因爲他有做過這事兒的經驗，所以比起生氣，更多的卻是一種無奈之下的好笑。
怎麼說的？
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
於是被輪轉到的程錚也只能摸摸鼻子……認了。
便就輕輕的敲了敲，只待這聲音吸引得守在車廂外的常青注意到之後，更是用一種很是心平氣和的聲音囑咐道：“你去，告訴莊簡親王家的門人，只說孤這次出來的匆忙，因此很多東西便就來不及帶出來，此時車上雖是備了茶水糕點，那卻是沒有能用來解悶的書籍……孤想着老親王也不過是想晾孤一晾，斷沒有拒見的意思，因此還請他們稟告老親王，多少拿點有字的東西來給孤解悶兒。”
想了一想，他更是補充道：“便是老親王不願外借也是沒什麼的，哪個管事的手上有個閒餘的話本也是使得的。”
常青：“？？！！”
只將他嚇得都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畢竟程錚一直以來所表現出來的不都是一副對莊簡親王高高在上的姿態嗎？眼下這一矮下身子……竟是又遽然間矮到塵埃裏了？
什麼叫那個管事的身上有閒餘的話本借一借啊？程錚要是真無聊了，他眼下帶着人將滿京城的話本包圓了也不是什麼事兒吧？
且……且這供主子使用的馬車，那解悶的東西都是必備的常用之物，怎麼就……難道是車馬上的人疏忽了？！
這樣想着，常青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往馬車裏溜達了，且看着那小眼神兒一閃一閃的瞧的正是馬車上放置常用物品的暗格的位置。
也就看得程錚好笑不已要不是距離常青着實有一段距離，他都恨不得直接上手去敲常青的腦門了，且看能不能將這傢伙敲清醒了：“在想什麼呢？孤難道真會少了這一本書？你竟是傳話兒去吧！腦子不夠用也就罷了，這嘴兒竟然也要鋸了去？”
就說得常青恍惚有些明白，卻又着實有些不明白。
只他雖是這般明白來不明白去，但該聽從的命令還是好歹會聽從的聽從的，如此也就依言去了。
……
而這常青雖不是個明白人，那莊簡親王卻是個着實明白的。
因此程錚這話兒傳進去不過片刻，那王府的大門也就轟然開了。
莊簡親王雖是一身便裝，瞧着卻是氣宇軒揚，且一面走一面朗聲大笑：“殿下遽然前來，老朽有失遠迎了！”
程錚聽得失笑不已，也就讓常青撩起了馬車的門簾，雖是沒有下車，但也對着莊簡親王露出了一個極其親切的笑容來：“老親王這般開心，可是得償所願？”
莊簡親王：“……”
他的笑聲只一下就噎住了，面色也有些漲得通紅之意了，卻彷彿是有些想咳嗽卻又咳不出來的情形。
於是程錚也終於就放聲而笑，一面笑一面只從馬車上下來，旋又揮退了旁人，只快步上前扶住莊簡親王的手，一面輕輕的在莊簡親王手背上一拍，一面用一種雖輕聲但也着實字字清楚的聲音道：“老親王這般作甚？可是怪孤不給你留下臺的梯子？可您卻也不看看，孤好歹可是給了您一個臺階呢？不然難道您也想學孤那般的跪上一跪？卻罷了吧！”
莊簡親王：“……”
你還好意思說哦？真當自己是一朵清清白白的白蓮花了？要不要我現在就轉身關門，只把你再晾上一回？
於是他看上去就更加憋氣了些，只將一張原本就佈滿了皺紋的臉越發的皺成了一朵含苞欲放的菊花。
程錚看得更是忍俊不禁：“老親王這般卻不像是出了口氣的模樣，因此可是覺得氣出得還不夠？”
只，也許是否極泰來，就在這句譏笑之後，卻見那莊簡親王竟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卻不是沒出夠氣，只這氣……舊的方去新的又來，也不知哪一日才能出得完呢？”
這裏他用的是出得完而不是出得夠，因此程錚也就一聽就懂了：“這有來就有往，雖不知道哪一日纔算完，但親王您只要在過程中不覺得吃了虧，又何必在意那麼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