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笨雖是一聲帶着親暱埋怨的笨，卻是叫徐氏再也忍不住了：“你弟弟還小呢。”
程曦就垂下眼眸,只不去看徐氏,可聲音依舊是恭敬的：“孃親說的是……只女兒記得自己在這般大的時候……”
徐氏的瞳孔就驀然一縮,便是放置在身邊的手也不由得拽緊了拳頭,全身僵硬的好似石化一般，好半晌才能從脣齒間迸出一句話來：“你這孩子真當人人都如你一般不成？”
可不得一般啊，畢竟徐氏還盼着自己兒子是個正常兒子呢……
程曦就終於擡起頭來看向她：“孃親說什麼呢？旭兒可是我弟弟，哪裏就不如我一般了？”
徐氏：“……”
她彷彿噎住了，又彷彿沒有。
但無論她有沒有噎住，她的眼眸看着程曦和程旭的眼眸裏確實閃過了一抹複雜的光芒。
那裏面似乎有恨,似乎有怨，但也似乎有悔似乎有懺……
終究還是不發一言。
於是程曦眼眸深處的那點子星光,也不由得漸漸熄滅了。
就在母女倆相顧無言的時候,徐氏身後的倚畫卻是一步就跨出來了：“郡主這話卻叫娘娘說什麼好？”
說着她越發的笑了：“您當初別說當初了，您現在可也聰慧着呢！只叫人覺得是菩薩座下的玉女下凡了，若是小殿下真能和您一般,那豈不是娘娘將菩薩的金童也偷來了？我們娘娘哪裏又有這諾大的福氣？”
程曦：“……”
她便也只有笑看着倚畫道：“姐姐還是隻提當年莫提眼下吧，眼下我那功課一塌糊塗得只叫我都有些沒臉見人了！”
“您這話又叫奴婢也不知說什麼是好了。”倚畫依舊笑得溫婉而討好：“須知這世間將夫子氣倒的學生須有千千萬,但能將夫子問倒的學生……可是不多！”
程曦就只低頭在程旭的腦門上扣了扣,在對方不滿的呼嚕聲裏不緊不慢道：“這不過是夫子瞧着我年紀小又是女娃不知怎麼解釋罷了,哪裏就能說是我將夫子問倒了？說起來還是咱們家這頭小豬,少不得就能將人撞倒了。”
這話程旭卻是彷彿聽懂了，只拍着手就又要往程曦的懷裏拱：“彘！彘彘彘！”
“誒，對對對。”程曦手忙腳亂的只將程旭固定在身前：“彘就是小豬，西漢時那爲極出色的帝王漢武帝乳名就叫劉彘……”
然後就被程旭傻笑着打斷了她即將到來的高談闊論：“彘！彘！彘！”
一面喊叫，他一面竟是不知從哪裏生出了一股子氣力，只撞開程曦的手，就將自己那張掛着傻笑和口水的臉再一次的印到了程曦的胸口。
程曦：“……”
這傻孩子，怎麼這麼愁人呢？
……
程曦這裏兀自覺得自家弟弟有些不夠英明神武，可徐氏那裏卻是因爲程旭的笨拙而留下了感動的淚水。
笨點好。
還是笨點好啊！
這笨一點，不才是小孩子應有的模樣嗎？
她終於可以安心了，看來程旭這個孩子，是
……
…………
程曦或許沒有看到徐氏的神情，也或許是看到了卻不曾注意，又或許是注意了卻依舊試圖叫自己表現得不在意。
總之，她手上忙着和程旭搏鬥，嘴上依舊不閒着：“今兒爹爹卻還沒來？”
程錚眼下依舊是獨宿在外院的，只白日裏和徐氏處處也無礙又有程旭出生後，程錚再往徐氏這裏跑，無疑就越發的殷勤了，只叫程曦下學後往徐氏這裏一走，便就能一次性的將問候父母一起做全了。
只今兒怎麼不見？
程曦這一問只叫徐氏也被問得回了神，就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困惑的看向倚畫：“殿下……卻是沒有尋來？”
應該會有人帶他來這裏吧？
所以，結論是程錚今兒壓根就沒來找徐氏咯？
……
待得明白這點之後，徐氏的臉只霎時就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兩條纖細的眉如打結一般的蹙了起來，嘴脣也開闔了一回，瞧着彷彿是要說些什麼的模樣。
只到底沒有說什麼，且當徐氏的眼珠子四下裏一掃掃到程曦的臉上時，她更彷彿來這點子說話的慾望都沒有了
因爲程曦什麼都沒有說。
因爲程曦不但什麼都沒有說，她更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也什麼都沒有聽明白一樣只顧低頭逗弄着懷裏的程旭，姐弟兩一低頭一擡頭間，俱是笑得沒心沒肺。
徐氏：“……”
她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了什麼神色，只那些感情卻是太迅速也太混沌，以至於連徐氏自己都沒有來得及感受它們分清它們，它們就已經消失無蹤了。
只餘下徐氏一人，孤獨的迷失在原地。
她且定了定神，做出一副一看就能分辨出幾分勉強的鎮定微笑來：“罷罷罷，殿下卻不知是看什麼入了迷，這才連飯點都拋在腦後了，那想來……書房那裏也未曾備下什麼好的了，因此更該將殿下叫來一塊兒用着才能放心呢。”
就叫倚畫拍手笑道：“還是娘娘想的周到，可見是殿下的貼心人兒呢！”
頓時四下裏奉承聲不止。
又有那裏的程曦乍一看是在和程旭一心玩笑的，只細細分辨了才能見得她一雙耳朵耳朵卻是高高豎起，且要聽聽徐氏是如何化解眼下的尷尬的
卻不想聽到這樣一個結果，登時叫她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只細細想來，這個結果倒是不甚叫人驚奇：徐氏本就不是一個長於處理內宅之事的人，不然她嫁給程錚那許多年，爲何還非得等到自己來搭了一把手之後才能夫妻和睦？
再者，這二人雖說曾因外敵壓境而很是攜手並進了些日子，徐氏也在這段日子中啓發了程錚幾回，但眼下程錚早就非吳下阿蒙了，哪裏還需要徐氏再多什麼話兒？
其後徐氏又因爲程曦和顧程旭而做不到和程錚一條心了，這對夫妻可不得就在短暫的相合之後再漸行漸遠嗎？
……
…………
想到這裏，程曦不由再是一嘆，只這兩年來徐氏雖說不再針對她但到底做不出母親的做派了即使只有面兒上程曦又何必抄上去叫徐氏打自己的臉？如此，就怪不得程曦如今日這般隔岸觀火了。
且她也是知道今兒程錚卻不是不待見徐氏的。
又或者說程錚應該不是特意的不待見徐氏。
因爲程曦來的時候便已經聽說了，而徐氏帶着一隊的人緊趕慢趕的趕回玉瀾堂時，也得到消息，道是前不久林大人匆匆來了，此時和程錚正在外書房敘話呢！
徐氏：“……”
她一時間真真不知道自己是該鬆口氣還是該提口氣的，畢竟程錚沒有找來是因爲正事兒，但也正是因爲這正事兒竟是叫林大人突然來了
對方是因爲什麼而突然到來的？難道是朝堂上又出什麼事兒了嗎？
別怪徐氏又被朝上的事兒嚇得一驚一乍的，着實是因爲皇帝已經將近有一年多沒有主動找事了，因此便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不會就此消停，但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卻依舊能像是一個瞎炮一般的將人唬一跳。
……因爲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當年就是韋皇后身故的那一年所有的事情都在邱尚書也莫名身死了之後遽然劃下了休止符號。
是的，就是休止，還是一場在所有人都如同驚弓之鳥以昂揚就要振翅時的遽然的謝幕
在那個時候，邱尚書如何……其實已經沒有人關心了，但皇帝到底還是要給出一個交代來一個給自己面子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