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輕笑一聲:“你這是在教導我該怎麼做了?”
王夫人心中不由又是一陣驚惶的矛盾,本能在告訴她此時的賈母必定會拿自己開刀自己避則避,可母愛卻又驅使着她在面對刀山火海之際也全然不懼。
就咬牙道:“媳婦不敢,只媳婦總想着這言不如行,大老爺總也該以身作則纔是……”
“以身作則就不必了。”賈母只利索的打斷了王夫人的話兒:“老大的年紀也老大不小了,你樂意指使他做這做這做那,我這個做孃的可不忍心。”
做孃的不忍心?
王夫人的面色霎時間就古怪起來:你不忍心?你要真不忍心,賈赦會變成今天這幅模樣?
然後她就見識到賈母到底有多不忍心了
因爲賈母隨即就道:“老大年紀也不小了,身邊就更需要一個知冷知熱的人,那張氏……去了也有兩年了吧?”
這
這是要給賈赦續絃了?!
王夫人的大腦登時就空白了,只知道渾渾噩噩的看着賈母狀若愛憐的撫摸着賈璉的頭:“你卻也別怪我老婆子阻止了你爹繼續守着你孃的芳魂,只我到底是一個做母親的,哪裏就忍心看着自己兒子身邊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了?……且你娘可是你爹的原配正房,是誰也越不過去的,無論你爹爹迎了誰入門,那都是要到你孃的靈位前進香的。”
……這約莫是一句廢話。
但既然賈母都用這種廢話來安賈璉的心了,想來給賈赦再娶個老婆,也不是她用來懟自己的一句空話了。
至少是有這個打算的威脅了!
王夫人:“……”
其實她是真沒想過叫自家大伯子做一輩子的鰥夫的即使小妾環繞日日歡聲,但只要正妻的位置一日沒有人再坐上去,賈赦這麼個老不修在世人的眼裏就還是一個鰥夫可賈赦到底是榮國府的主人,是一等奉恩將軍,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鰥夫呢?
但她卻是從來沒有想過,那個會被賈赦娶進門的女子,還有被賈母看重的那一天
甚至於,在她還沒有進門的時候,賈母就已經對她心生希望了……
……
王夫人是背靠大樹好乘涼的王家女不假,但即使這般,她也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夠將賈家玩的這麼順溜甚至都產生出這賈家就該是自己這一房的所有物的想法,和賈母的縱容與偏好是有離不開的關係的。
賈赦纔是這榮國府真正的主人。
賈母纔是這個家裏唯一的能遏制賈赦的人。
所以一旦賈母對二房的偏心不復存在,或者直接就將這份偏心挪到賈赦和他未來的媳婦身上的話……
那現在賈赦過的日子,怕會是未來的二房渴望都不可求的!
王夫人:“……”
她試圖安慰自己,試圖告訴自己這事兒不會演變成那樣,但是就如同她的心跳只隨着這安慰越跳越劇烈一般,她所有用來自我安慰的言語也只能在這沸水一樣的思緒中被燒煮,然後用那最終被加熱成了烙鐵一樣滾燙的溫度再反過來加熱思緒的溫度……
因爲她瞭解賈母,太瞭解了,無論是現在跪在賈母面前的,看上去宛如智障一樣的賈璉,還是那是那個早就深埋在黃土之下,不知午夜夢迴中會不會叫賈母有過一絲心虛的張氏……都足夠她瞭解賈母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
所以她不願變成第二個張氏,也不能叫賈珠……好吧,現在的賈珠已經長成型了,要變成第二個賈璉已經不太可能了,但王夫人還有一個兒子呢!且那個含玉而生的寶貝兒子眼下正是賈母愛得不得了,天天抱在身邊瞧着養着的,如果真的變愛爲恨了,那這個兒子……
這時候的王夫人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放一個兒子在賈母身邊,吸引賈母的關愛謀求賈母的遺產是一件好事兒了:她可不能如賈母那般狠心,親生的兒子那是說捨棄就捨棄,相較於賈家的大權,她還是會先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的兩個兒子的……
反正權力什麼的,也不是不能徐徐圖之的那個啥,賈母今年都多大年紀了?
這樣想着,王夫人那本因爲大兒子而熱血沸騰的腦子竟是因爲小兒子而重新又冷卻了下來。
而這一冷也就終於可以靜靜的想事情了。
便看明白自己今兒……可不能在這裏和賈母懟上了
王夫人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在爲難賈政:畢竟這是連賈璉都做到了的事兒,沒道理賈政做不到吧?
而一旦穩住了林海……賈璉又是已經被自己摸透捏熟了的人,即使賈母比她道行更高,但也不至於叫賈璉輕易間就改換門庭吧?
而王夫人需要的,其實也就是這段時間,這段能叫她發動林海賈璉一齊去金陵救她兒子的時間!
所有的計算,所有的人,乃至於所有的一切,都要爲之而讓路!
王夫人:“……”
她只看了賈母一眼,那眼神如賈母預料一般是一種帶着戰意的鋒利眼神,可不等賈母抖擻起精神接下這份戰書,王夫人就又微微彎了彎腰,雖說幅度不大,但卻是一種全然的低頭:
“母親如真的這般想,那媳婦身上的擔子也可以卸下了。”
賈母的眼睛登時就是一眯。
王夫人身上的擔子
這女人身上還能有什麼擔子
無非就是主持賈家中饋的擔子!
最開始,她擔當起這副擔子僅僅是因爲賈母不喜歡身爲賈赦,連帶着拖累了賈赦的妻子張氏,而其後卻是因着張氏常年臥病乃至於……叫賈母放眼整個榮國府也找不出一個旁的、身份愣合宜的女子了。
故而這王夫人才擔了這許久。
可既然是擔子,想來在重的同時總也有些東西的,又有賈家到底是大家,所以這些東西,很可能還是叫人放不下的好東西
沒見王夫人擔當了這許多年的擔子都捨不得放下嗎?
所以她今日如何就捨得了?
……
賈母一點都不認爲這是王夫人忽然想通了,她只認爲王夫人這是拿着這事兒在自己面前當做談判的籌碼!
可笑!
賈母或許是一個會在威脅面前妥協的人,但這並非說明來自於王夫人的威脅也能叫她妥協了對賈母來說王氏又能算得上什麼?在刨除開賈政之妻賈珠賈寶玉之母的身份後,她不過也就是一個能叫賈母覺得用着比張氏更順手的工具而已……
這世上哪裏有人被工具威脅的道理?
因此就好不留情的笑了。
又賈母雖說是在笑,可那笑容中也很有一股笑談渴飲匈奴血的血腥感,因此便是狀況外的賈璉,也不由得就有些瑟瑟發抖的感覺了。
王夫人卻依舊是巋然不動。
她怕什麼?
她還會怕什麼?!
她的身後是她的兒子,爲了她的兒子,她甚至於可以叫這賈家傾頹也在所不惜,又在意什麼賈家的中饋?
乃至於,還在意什麼賈母?!
因此便是看到賈母眼中那幾乎都已經演化成殺意的怒氣,王夫人也沒有一點改變自己想法的念頭,還因爲賈母的這份進而越發的不敢真的退了她剛剛的表現太過強勢又如何?這時候如何還伏低做小,怕日後連兒子都沒有了!
……
可以說王夫人的確是一個沒腦子的,一點都不知道什麼叫過猶不及。
可她卻又是一個合格的母親至少比賈母合格再多的利益都磨滅不了她對兒女的愛,且爲了這份愛,她也可以不惜一切利益。
無論那些利益之中,是否也有着應該屬於她的那份。
因此,這注定了王夫人和賈母之間的話不投機,也註定了她們會因爲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東西而分道揚鑣,甚至不惜刀兵相向……
不,這點也許不是現在才註定的,從賈母因自己的一己私慾混淆賈家長幼攪亂一府安寧的時候,這一切都已然寫好了結局。
註定無法避免。
乃至於連害了不知多少人的王夫人,都未必不是賈母私慾之下的受害者。
誠然王夫人自己本身也並非沒有一點問題,但她所有的那些問題……或者說是她曾經有過的的那些問題,卻也絕對不是她進化成這樣的根本原因。
想想她初嫁到賈家來的時候纔多大年紀?又有王家對女子的教養素來奉行無纔有德,她一屆新婦,頭頂有婆婆,身邊有長嫂,便再學了一肚子的後宅手段,也有需要收斂起爪牙小心翼翼的時刻吧?
可賈母不會叫她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