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些冷漠的看着賈母：“母親可是真的拿定主意了？您之前所作的種種,我都只以您未親口挑明而忽略過去了,可您今兒要是開了這個口,我又如何再權做不知？您可想好了？”
想好如何面對真一意孤行,那賈敏怕是連最後的顏面都無法再爲賈母顧全的結果了嗎？
聽得賈母是驚詫莫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賈敏是她親自帶大的，故賈敏的手段也是賈母一點點教導出來的,又有這兩年賈敏連帶着林海一齊同賈家交惡，賈母一面想要挽回這個女兒，一面又不願就真的失去林家這個潛力股,便也就試着用當年陪賈敏嫁進林家的賈家下人做引牽線想要重新和賈敏說上話兒,卻不想除了最初的一次成功的將求和之意帶到了賈敏面前之外，剩下的舉動全成了沉入大海的石頭,且賈敏還藉此機會將林家的下人皆梳理了一遍……因而，賈母這費盡心機的挽救，在之前被賈敏一一破解了不說,現在被還拿來反向嘲諷了？
她又如何能不惱？
且，若是再細究賈敏的雷厲風行,也都是賈母親自教授出來的,自己給自己挖坑還真就將自己埋了進去了,不知賈母又是否會悔？
不過對現在的賈母而言,是惱是悔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日賈敏這一點避讓迴旋都沒有的拒絕，也真有幾分讓她感覺到不知該如何繼續的茫然了。
因爲賈敏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只要賈母不開口，那她就繼續維持眼下平和的假象，可若是賈母……那賈敏也不吝嗇於叫賈母再重溫下那年送嫁妝歸還的決絕和羞辱感！
賈母：“……”
作孽啊！
可連賈敏自己也不知道的是：叫賈母痛恨到幾近不知如何是好的，不是她推回給賈母的問題本身，而是她推回給賈母問題這個舉動本身。
賈母畢竟年紀大了，子孫又不成器，本就被歲月壓得佝僂的背脊更是有些當擔不起賈家的重擔了。又有這些日子通過不停的套話揣摩，賈母雖弄不清朝廷的動向，但對於賈家已立於懸崖邊的危險處境還是能看明白的，就知道眼下的賈家不但危機四伏，更是孤立無援……說不得賈敏和賈敏所嫁入的林家就是賈家最後的救命稻草了！
即使賈敏不樂賈家吸血的行徑，但也不會看着賈家人真的身陷囫圇吧？
……
可現在，賈敏卻是明確表示了，若是賈家真的不知收斂的話，那她也十分有可能不會再顧忌任何的血緣親情了！這也就意味着賈母若是真要用賈敏來放手一搏，那成固不好說，若是敗，後果卻是叫人完全不能接受的！
所以賈母能嗎？
能用這救命的稻草來點火嗎？且便是點了火，又真的能點亮賈家的前路嗎？
……
…………
當王夫人再一次匆匆趕來的時候，賈敏已經離去了，賈珠的靈堂空蕩蕩，只有賈母一人在那裏落魄的坐着，神情間很有幾分萎靡，就彷彿在靈堂上坐了這短短兩三刻鐘，她便就又老了不止十歲……
自然了，那些個簇擁着賈母的丫頭婆子，王夫人是不會看在眼裏的。
“姑太太呢？”王夫人左右看了一看，卻終是不見賈敏身影，也就將眼眸轉回了賈母的身上。
說來，她被周瑞家的拽走也不過就是一會兒的功夫，此時便依舊是之前的打扮，連面色也是一樣的憔悴，只鬢髮似乎抿了一抿，那種因爲痛失愛子而癲狂的感覺就要少上一點了，眉宇間更是多了一種古怪的沉靜之色，就彷彿她已然接受了這難以接受的現實。
卻又彷彿有哪裏不對？
賈母蹙眉看向着這樣的王夫人，心中竟是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覺。
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沉了心還是直接就死了心，在賈母這明晃晃的打量目光中，王夫人卻是繼續垂着眼眸，倍兒平靜的道：“姑太太難得回家一次，我已是叫下人略備了素齋，便此時不便飲酒，也該讓姑太太用杯茶水再走吧？”
然後頓了一頓：“只不知姑太太這是……？”
到哪裏去了？
可賈母並沒有答覆王夫人的疑惑，她只是皺着眉繼續疑惑的看着王夫人太平靜了，甚至都平靜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古怪了：“老二家的你這是做甚？你也病了這許久了，我又如何好叫你就這樣操勞了？你還是速速回去歇息纔是！”
又道：“若老祖宗真的擔心兒媳的身子，不若就告知兒媳姑太太往何處去了？待得招待好了姑太太，兒媳自會歇息。”
賈母：“……”
她不由深深的看了王夫人一眼，目光中已經不是審視而是厭惡了：“她已家去了，怎麼？你還能拿着你的筵席追到林家？”
王夫人：“？？？”
她彷彿一點都沒有聽到賈母惡意的譏諷，只彷彿站不住一般晃了晃身子，再看賈母時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愕然了：“家……家去了？”
賈母：“……”
她發現自己的眉頭是徹底的鬆不開了：這個兒媳的這番表現卻也太過於針對賈敏一些了吧？再想到賈政之前可是已經明白的表示過賈珠的死亡林海也是有功勞的……
別是王氏這蠢貨想着弄不死林海弄死賈敏也一樣了吧？
……
賈母果真是十分了解王夫人的，只憑猜測，也能將王夫人的心思蒙了個十成十。
面色也就因此徹底的垮了下去，本就怎麼看這個兒媳怎麼不順眼了吧，現在更是恨不得自己這輩子就沒有見過她：“我兒本就出嫁爲林家婦了，此番前來也不過就是爲了祭拜珠兒，眼下既然諸事已畢，也自然是要走的，怎麼？你還盼着我兒長住家中不成？”
必須說賈母最後一個問題已經問得險惡了，畢竟這年頭出了嫁還常住家中的女子……必定姻緣不幸，王夫人要敢接話，那賈母不介意給她扣一頂嫉妒詛咒小姑的帽子。
只也不知王夫人今兒是不是開竅了，面對賈母這明晃晃的惡意，她竟是於其上搭建了一出橋樑，穩穩的走過去：“我兒死時，我沒能看到他最後一面，甚至於於連他最後的音容都只能從旁人的言語中去點點拼湊……雖也有從老爺那裏得到些許形狀，但我卻是怎麼聽怎麼都覺得不夠，只盼着知道得多些、再多些！老太太也是做孃的，當知道我的心罷？”
賈母登時一噎，直覺這問題真真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而這時叫她尤其覺得氣悶的是，就在王夫人說這話兒的時候，那目光是直直的看着她，眼神中雖也有些複雜的感情叫人一時間分辨不清吧，但那份哀鳴卻也是實打實
賈母不在乎王夫人的傷心是不是真傷心，她只在乎自己怕是難以從這份看似真誠的哀慟中再琢磨出什麼來了。
好在王夫人眼下雖因着要爲賈珠復仇而勉強掙扎了些理智出來，但也不過勉強應付賈母而已，眼下雖賈母未再指責她什麼了，可更重要的賈敏卻也從她面前走脫了啊？
不免就急着要把人追回來。
便又忙不迭的道：“說來林大人亦是爲我兒送終之人，想來應該知道些什麼纔是。老太太不若就將姑太太請回來，也好叫我知道我兒臨終……便當是全了我這做母親的心了吧。”
就叫賈母的眼皮子再度重重一跳！
她是說怎麼有些不對？若真要落實了王氏的說法，那豈不是真的要和賈敏林海敵對到底了？
……卻也是王夫人心急了，若說她只提及賈母身爲人母的身份，那賈母在被噎個半死的同時也少不得被她噎得答不出話兒來。
可眼下王夫人卻是在言辭間將林海幾利落的拖下了水若說這送終二字，王夫人用在這裏確實是有些奇怪的，畢竟一來林海可是賈珠的長輩，二來賈珠臨死前守在病榻前的人可沒有林海……難道王夫人這話是在暗指林海就是那讓賈珠送命之人？
別說賈敏是賈母愛女，眼下失去的孫兒是回不來了，賈母又如何願意再搭進去女兒的夫婿？只說賈敏此時被賈母看重就少不得林海之故，因而賈母又如何能叫王夫人毀了賈家的希望？
登時就大怒道：“王氏！你這話兒什麼意思？敏兒的夫君什麼時候給珠兒送終了？你若真的病糊塗了就回去好好歇息吧！”
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