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程錚一如既往的好說話，見林海神思不屬,也不求強留,只將人放了去……因而林海也就不看不到在自己告退之後,程錚那久久停留在自己離去前最後位置的目光了。
而就在程錚盯着這一處發愣的時候，程曦也正指揮下人試圖將自己上課的東西都收起來，只衆人看着程錚那模樣神情,卻並不是很敢動。
就把程曦的目光也吸引過去了：“爹爹，您怎麼了？”
程錚被這麼一喚,方纔回了神,只嘴角卻是有些不明的笑意微微的鉤在那裏：“也沒什麼，孤……就是想着這林大人真是甚爲關愛其夫人。”
所以呢？
程曦幾乎被這回答噎得就要翻一個白眼：難道你還嫉妒啊？
只隨即她就知道這位不是嫉妒只是黃白勞的屬性發作了而已：“只孤卻是擔心,若是哪一日孤這裏真有急事兒，那林大人可也會回孤一句家中有要事兒？”
程曦：“……”
所以說，這種類型的問題根本不就是資本主義的鍋，而是古今中外所有的剝削者都是一樣恨不得被剝削人把他自己全身心的奉獻上來咯？
只不過，作爲一個曾經的被剝削人口,就算被腐化了這些年,程曦也做不到全身心的認同這種觀點，也好在她也十分清楚自身的不認同感其實並不根源於她所受過的教育或是曾經經歷過的現代思想的衝擊……更多的是因爲她沒法全身心的投入到現在的身份和階級之中。
也許是因爲從內心而言就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從書中衍生出來的世界吧，又也許是因爲自己的異常而和這個衍生世界都有着格格不入的代購吧……總之，單單就認同感而言,程曦並不能完全的剝離開曾經的自己,完成自己成爲單一的東陽郡主的改變。
可程錚不同。
程錚沒有什麼前世後世的記憶,更不存在對自己身份的不認同他從生下來就是太子，也從出生開始就習慣了自己凌駕於衆人之上的身份……哦，那個時刻惦記着想要一腳將程錚踹下雲端的皇帝和那些個分秒緊盯着想把程錚拉下馬的皇子們暫時不列入討論。
他已然習慣了上位者們獨有的剝削思維，要他體諒官員下人們各自有爲難之處的還成，但要他接受他們因着各自的爲難而需暫緩程錚這裏進度條的推進？對不起，請問你是不是想找死？
人，若是用一種再白話點再現代點的語言來解釋，那程錚的心態大抵是這樣的：嗯嗯嗯，我理解你的家庭有困難，現在你可以繼續加班了。
程曦：“……”
有道是屁股決定腦袋，她沒辦法挪動程錚的屁股，那便是給程錚上滿一整套的馬克思理論也是沒用的啊？
且，在這個時代出現的問題還會有着後世面對不到的困難：
若雙方僅僅是如現代的僱傭關係一樣只需要出勞力和報酬，那還算是一種相對好解決的問題僱傭者固然想要勞動者奉獻得越多他才越會歡喜，但勞動者也可以用酬勞等財物來衡量並索取自己勞動該有的報酬……便是雙方在付出和回報之上有了多寡的糾紛，大不了法庭見唄。
可這個時代不成，放在程錚和林海之間更不成。
且不說眼下根本就不會有法庭見這樣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只說程錚和林海之間那可不單單是僱傭關係而已……跟着程錚幹真真是一件可能雞犬升天可能提頭賣命的豪賭！
而這還沒有算上日後：便是程錚真的成功了，林海會得以跟着飛昇不假，但雙方若是不幸出現了矛盾，那時候又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解決？
……等到那時候，必然會是一場災難。
程曦：“……”
那麼，要不要從現在就開始嘗試掰正這樣的可能？
這可不單單是出於對林妹妹和林爹的偶像維護而已哦，更是因程曦自己也迫切需要這樣的保護：
她雖是程錚的女兒吧，但顯然她也會時常跳出這個身份更多的時候她往往在是套着這麼一層外觀搶着謀士的活……哦，還是那種便說錯了話兒也只需要賣萌就能混過關的謀士，可謂是佔便宜之極。
很有必要未雨綢繆！
程曦賣力的瞅了程錚幾眼，在看得程錚不明所以的同時暗下決心：“爹爹這話說得好笑，要是林大人在此時真的對髮妻完全不顧了，您還不得跳起來啊？”
程錚：“？？？”
他先是被程曦反問得愕然，可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僅僅錯愕了一會兒之後卻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
頓時笑得程曦也有些不自知的茫然了：程錚這到底是領會到了自己的意圖沒有啊？他到底有沒有開始反思黃白勞做不得啊？
……
沒有。
因爲程錚的思維和程曦的思維那可是隔着時代的鴻溝的。
所以程錚是確實不知道什麼叫做剝削……但他卻是知道了自己不能索求過度
且不幸的是，程錚意識到的這種索求可不等同於程曦指向的索求，因爲他發現的是自己不可能要求自己所有的屬下都是孑然一身的存在。
……彷彿這種因果關係有些聯繫不上邏輯？
別急，對此程錚自有一番解釋：
出於剝削者的本能，程錚固然希望林海能夠爲自己的需求連軸轉，但問題在於林海還是一個有妻子有兒女的男人，要他真的就放下這些血緣親人爲程錚的事兒忙乎……這可能嗎？
便是可能吧，程錚又真的敢於用這樣的人嗎？
這是一個相當注重倫理的時代，家庭倫理和主從倫理都是構建在人身上的框架，甚至於能作用於一個人的人品和人格評價；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家可不是什麼能隨意拋棄的物什，而是一個身爲一個君子最開始的起步點！
自然了，歷史上也有更多的爲了國而拋棄家的聖人……但問題在於這些聖人是程錚只能敬而遠之的存在啊：倒不是因爲他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而僅僅是因而聖人之所以能被稱爲聖，且在於他們的行事標準在於家國天下耳。可程錚不同，程錚自認爲自己就是一個小小的，想要保住自己和自己一家一妻兒老小性命的自私之人罷了。
最好的證據就在於金陵出現了這樣的事兒，他都能爲了自己的發展而閉目塞聽，只等着事情一步步的走向不可挽回，再試圖出來渾水摸魚。
這樣的做派，放在哪個聖人面前會不被唾棄？
所以相較於聖人，程錚自然會更希望自己手下的人比如林海是一個有需求有慾望的人，因爲也只有這樣的人，纔會好控制能控制。
別看上位者似乎最喜歡下面的人傾情奉獻了，可若是雙方的關係只有索取沒有付出，那就會變得脆弱且多變：別說無慾無求的聖人這種根本就掌握不住的生物，只說臣子功高震主皇帝賞無可賞是不是就是很多變故的開端？
因而，似乎林海這種雖說大事兒不馬虎，但小事兒上時不時溜號的人……也不是那麼可惡了？
……
…………
可以說，程曦爲了教導程錚做人不要太楊白勞的而下的這劑藥，在最後居然藥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結果，也是很醉了。
只這樣的結果也不定是壞的，因爲它至少能保證程錚不會成爲下一個皇帝：那種又當又立沒本事亂指揮最後還要拿人去頂鍋的上位者，無疑會是一個國家的災難，若程錚真有隱約向皇帝學習並看齊的趨勢的話，那竟是不用擔心林海下場如何了，程曦還是先給自己多燒點紙吧！
可現在對結果一無所知的程曦只冷能皺眉看着程錚那苦思冥想繼而恍然大悟再是搖頭哂笑最後撩開手棄之不顧的表情……她頓時也真真是心涼了大半截。
這傢伙在笑什麼呢？
他是真的有想明白自己希望他想明白的那些個東西嗎？
程曦並不是很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