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知本朝的爵位雖也是世襲制,父親沒了兒子繼承。但要是這承襲爵位的兒子是個瘋子傻子……那也是萬萬不成的,畢竟瘋子王瘋子公瘋子侯什麼的,便他們自家人不要這個臉了,分封爵位的皇帝還能跟着他們一併舍了這張臉不成?
所以,一旦賈母將賈赦定成了瘋子,那別的不說,至少對方頭頂那一等奉恩將軍的名頭就會沒了。
那又有沒有可能由賈政來接手這個爵位呢?就算本朝不流行兄終弟及,但是這哥哥有……問題,由弟弟接手並奉養哥哥什麼的,也不是不行還能就勢刷一刷兄友弟恭的佳話不是?
可問題在於這一方式只能適用於賈赦從小就瘋,瘋得爵位直接略過了他落在賈政的頭上不然皇帝就會先追究賈家瞞報的問題了。
所以現在賈母是別妄想能保住賈赦的爵位還將之往賈政的頭上挪了,能想着如何保住自己和賈政能不被順帶清查就謝天謝地了!
……但,便是賈母成功了呢?便是她能帶着小兒子躲過清算呢?沒了賈赦這個一等奉恩將軍是真的沒有問題嗎?賈家現在靠的不就是祖先的餘蔭嗎?這要連祖傳的爵位都玩掉了,那
賈母表示自己終歸還活着呢!
不管賈赦如何作死,甚至於不管賈赦活不活死不死,只要賈母還沒有死,那她頭頂的公爵夫人的名頭還是能想辦法保住的。
也只要這名頭還能保住一日,那賈家就一日不能被人當做尋常人家看待。
何況賈政膝下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嘛?還是一個銜玉而生未來大有可期的兒子!這小子的親哥哥賈珠出生的時候平平無奇都能十餘歲進學呢,這小子既然是人中龍鳳那中個十餘歲的舉人什麼的……也是應是尋常的吧?
只要賈家能出一個十餘歲的舉人,那便是沒了祖先傳下的爵位也未必復起無望。
可這條路考驗的可不止是賈寶玉這麼一個孩子了。
還有賈母。
她要活着,至少也要活到賈寶玉得中舉人的那日:女子的誥封多來源於其夫或者其子,也幾乎不存在傳下去的可能,所以賈母的封號沒了那也就真沒指望了……便爲了賈家,唯一一個頭上有封號的賈母也絕對不能死!
賈母:“……”
她忽然就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迷惘:
人該都是希望自己長命百歲的吧?至少賈母是這麼希望的。
或者該說是曾經這麼希望的。
而,之所以是曾經,也是因爲直到了今天,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活也是一份無可推卸的擔子。
還是幾乎能將她的脊樑都壓彎的重擔!
……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兒女……都是債啊。
賈母就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那裏面已經不見絲毫的悲傷或者迷惘了,她也就用這樣沉着的神色,緩緩的將自己的分析和打算與賈政夫妻說了。
一時間說得賈政是痛苦流涕連連向賈母請罪……可王夫人的神情卻是很有些莫名了。
也正常?
畢竟賈母的方式是真的有利於保全賈家但不定有利於於王夫人的計劃,又如何能的王夫人的心呢?
……其實,在得知自己被賈赦告上公堂的時候,王夫人的心是古井無波的真毫無波動。
還隱有竊喜。
這也並不是因着她真瘋了或者忽然就變成一個寬容又仁慈的人了,而着實是因着她在將賈赦此時的動作和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謀劃相結合了之後,竟是發現
賈赦原來還是一個出其不意的神助攻!
……
原本,王夫人還在爲自己便已將賈家甄家王家串聯起來了還用鐵鏈子鎖死了但也終究找不到點火的那火石而煩惱呢,誰知道賈赦這一出手,可不止是幫着磕了火石,還順帶着連一大桶的火油都給幫着灑好了!
還有比這家族內部的謀殺案更值得人去深究家族中每房動向的事件嗎?便有,又是賈赦或是自己能引發的嗎?
自然會是嘲諷的。
也自然不在是現在,而是在整個賈家闔家覆滅,在王夫人和賈赦和所有的賈家人都枷鎖在身的時候,她一定會對着對方那張錯愕的臉,好好的、痛快的、酣暢淋漓的笑一場!
……
如此一想,她的心態竟是更加平穩了些。
就難得的搶在賈政之前對賈母表態了:“老太太,媳婦也不說這事如何或不如何了,只一點大老爺既然已是將這事兒告發於公堂之上了,那媳婦自然也是不便於親身爲自己一述清白的,故而還望老爺老太太爲媳婦辯駁一二,媳婦自是銜草結環無以爲報!”
於是也換得賈母驚奇的一督便他她之前心中已是有些想法了吧,此時也不免因王夫人難得的乖順而嚇到潰不成形了。
爲了對方這簡直是反常的乖順:
……王夫人能親自去公堂上走一遭證明自己的清白嗎?
自然是不可能的。別說賈家了,但凡要些臉面的人家,都沒有這樣叫家裏女人拋頭露面受人嘲諷的道理的。
可要說王夫人也就真的會因此沒有法子只能任由賈政……和賈母搓揉?
卻是更好笑了好嗎!
自入賈家以來,這女人什麼時候拋頭露面過?不也一樣混成了賈母之下的賈家第二勢力嗎?不說賈政那個蠢的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只說賈赦這個混不吝的,不也同樣只能藉助胡攪蠻纏才能勉強在她面上爭上一爭?
雖其間也多少有來自賈母的支持吧,但王夫人不也同樣有本事一面靠着賈母這堵高牆一面狠挖賈母的牆角?換個人又能有這麼大的本事了?
所以,當現在的王夫人搶先擺出了一副弱者的姿態”時,也由不得賈母不想多些了吧?
就道:“老二媳婦,我們一家子人難道還會說兩家子話不成?便珠兒去了,這寶玉不也是個好的嗎?你又何必想些有的沒的?且一齊將眼前這些破事兒撕擼了,咱們也好樂呵呵的等着享寶玉的福氣!”
當即就聽得王夫人只能用一副感激涕零的神情來遮掩自己眸光中的冷厲了。
本來吧,她是真的有想過不若甩手示弱任由賈母和賈政蹦躂的:左右網已然佈下,這兩人還能翻了天去?反倒是此時蹦得越歡日後綁得越緊……誰又能想到賈母竟是連找死都上趕到等不得日後呢?
她聽着是和自己一家人是讓自己放心等着享福就好,可若真將之細細想了,又如何不是在警告自己唯一的兒子寶玉還在她手上捏着,她便一時奈何不到自己,又能奈何不得寶玉?
王夫人:“……”
她的確是有爲大兒子報仇不惜獻祭小兒子未來的心的,可這種獻祭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叫寶玉日後再過不得有賈家作底的王孫公子的生活了
他今年纔多大?即便是賈家闔家問斬也斬不到他的頭上吧?又有那元春雖是被宮禁鎖了一生,卻也未必不能因此而保命……
可要是賈母動手,那就不一樣了!
便賈母的手伸不到元春的頭上,可對寶玉她卻是可以爲所欲爲的。且聽着賈母的話語中也的確已然有了這個意思了……
這王夫人既然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之人,那也自是很有一股子外人無法理解的左勁在的,連她主動捨棄的孩子也都不是賈母能妄動的,如此,賈母的警告不能說是完全沒有收到效果,卻也是全然的反效果了
只頃刻間,王夫人就轉了心思,便面上諾諾的神情依舊,但語氣卻是陡然剛硬了不少:“老太太說的是,可媳婦既也是這家中的人,又如何能對這家中事兒就躲懶不理會的?自是會盡心竭力的。”
賈母:“……”
這話兒似乎有什麼不對?
又似乎沒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