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十分之淡然又十分之無辜的對着程鈺行禮,順便納悶:“不知三皇子此爲何意?他們當爲您的下人,又如何會是我熟識的人呢?”
程鈺就笑了一笑。那笑聲猶如利箭一般的劃過了寂靜的夜色:“原來章大人不認識他們呀?”
“也罷。”他就又嘆息一聲:“管章大人之前認不認識他們呢?想你之後都必然會記住他們了。”
說到這,他又如同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兒般的調侃:“化成灰了都認識!”
章學政:“……”
他的心中隱隱升起了不好的預感,卻是礙於形勢而只能無助的聽着那程鈺低低的、平緩的吐出了猶如惡魔一般的言語:“畢竟,他們可是殺害章大人親屬的兇手呀。”
……
一時間,章學政政是真、不由得懵了!
這——
怎麼可能?!
……
…………
說真的,在看到這些人的時候,他也的確是生出了不小的恐慌感的——雖是沒有真當面見過這些人,但是身爲‘滅口順帶栽贓計劃’的詳細知情人,他對這場‘預計中’的謀殺案究竟會是誰下手,有誰幫着掩護,又有誰傳遞消息……等林林種種的細節也是盡數知曉的。
此時通過這些人的衣着打扮推斷他們的身份,也有同他的‘知曉’俱是一一的對應上了……又如何能夠不慌?
但在慌的同時,也未必沒有心頭就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畢竟,那也是他自己的親人啊!即便他終有爲了自己,爲了更多的‘親友’而選擇放棄了他們的性命,但若能因着‘意外’而挽救了他們的命,那他也不是沒有感覺到解脫的鬆快的。
卻又哪裏能想到程鈺——
竟是事發了,人也沒了?!
如此慘烈變……章學政也不由感到自己腦子裏忽嗡的一聲猶如鐘鳴,這絕望的震撼以無可敵對的強悍架勢震碎了他所有的念頭。
只剩下擰住程鈺衣領質問的衝動:“真的是他們殺了自己的親人嗎?真的不是你程鈺‘替代’他們動了手?!”
但……
章學政終沒能真質問出口:他多少還殘留有幾分‘斯人已逝,更當憐惜眼前人’的理智。
再有瞧着程鈺拎出來的這些人,他也着實恐懼於自己這一方的算計該是已被對方摸得徹徹底底了!……就更需儘快的擺脫了這無謂的‘糾紛’且回頭好生合計一回如何‘推罪’纔是正理。
因之而越發的低垂了眉眼,很是恭謹的應了程鈺的話:“若他們真是殺害了微臣親屬的罪人,那微臣也定是與他們勢不兩立!更誓要爲親人討回個公道!”
卻是沒硬氣上兩句話的功夫,便就聲調一軟:“微臣也知三皇子您向來最爲公正嚴明不過的性子,現下里既有在您眼前發生了這樣……這樣的惡事,您也定不會坐視不理……”又微微擡了頭,目光中滿是期冀:“而是會幫着微臣討一個公道吧?”
程鈺一時沒有回話。
卻也沒有拒絕。
只,在旁人——尤其是程鈺一方的下人看來,自家主子的不做聲多半是被這位章學政的能伸能屈給‘折服’了。
然後就驚訝的發現這人的‘能耐’,竟是至此都還沒有演繹到極致的。
也就在見到程鈺都有被自己‘震懾’到言語不能之後,這位章大人竟是又扭了頭,對着那些個今日來幫他示威吶喊的臣子以及學子們歉然鞠躬:“某不才,累得諸公了。”
衆人也在愣了一愣之後紛紛拱手連道不敢。還有那等不但尚未入官場更是連功名都還尚止於舉人的學子應聲高呼:“大人言重,學生義不容辭。”
——是了,這位章學政……怎麼說也是一位學政不是?會有這等上趕着鞍前馬後的學子‘奉承’也自是‘理所應當’。
好在章學政自己倒是個知曉輕重的,並沒有往下續接這學子的忠心,而是就對着他還了一禮,且無聲的將這事兒給揭過去了。
然後又朗聲:“只,既此事現下里已是超出了我等的能力範圍,我等再在此處也是無益,好在三皇子素是個公道人,想會公正處置這事兒的。”
場面卻是因着這話而再度凝滯——
但,也管大家夥兒俱是如何腹誹的呢?就在短暫的沉默後,場中衆人紛紛應是。
……要說衆人這一認知也能算作是十分的‘識時務者爲俊傑’了,不過是同其慣常僞裝的文人‘氣節‘不太相容罷了,但一來程鈺的‘手筆’實在是有些大到出乎所有的預料,爲了阻攔衆人進莊子的大門竟是搬出了……製造出了人命官司出來!也就真沒人敢用自己的命再去試探程鈺的‘底線’的——不然,今兒的大傢伙都不幸在這裏成了官司,也並非全無可能。
二來大家也實是有在這又冷又黑的地兒呆了太久了,再有什麼氣勢都快要被凍沒氣了,畢竟是冬夜的山林,誰守雖知道啊,還是家去吧!
至於再有的其三……卻是因着作爲此番行動領導人的章學政都泄氣了,那他們還在這裏繼續僵持?就不但顯得名不正言不順還會特別的傻了!
也當即就紛紛對着章學政拱手道大人此話着實嚴重,可也不等章學政再與衆人推讓一回,大傢伙的視線就向着程鈺——之前——拉來的馬車處溜去了。
畢竟,單論數量,此處的馬車就已是不夠所有的人使用的了,更別說它們還具備質量上的差異,雖不言到了龍車鳳輦相較於平板牛車之間的區別吧,但衆人也俱是有在這裏累了許久了,又有誰不想在回程的路上‘鬆快’些、‘享受’些?
也有人想走卻走不得。
程鈺就沉默的等了一回,見那章學政時無甚可與衆人謙遜的了——少有人再理會他,這才慢悠悠的:“章大人這就準備走了?”
衆人:“……”
大傢俱是心神一怔,繼而紛紛恐懼的望向程鈺。
程錚也只管將衆人的目光都盡數無視了去,而是分外專注的就靜靜盯着那章學政,其目光之咄咄,也幾乎都要逼得那章學政錯以爲正瞧着自己的並不是人而是一條毒蛇!
也因此很是膽顫欲裂:“殿下此爲何意?可是不願放微臣離去?”
程鈺就又一偏頭,本就是故作天真的神情,此時更是被他刻意的演繹出了十分的殘忍:“章大人怎用這般的目光看我?我不過是想着……”
“怎麼說也是你自己的親人,便是此時已經死了,難道你就真連看他們屍首一眼的想法……都無嗎?”
章學政:“……”
沒有。真沒有!
不但沒有,他還萬分俱怕於自己要真·進莊子看這眼,怕是連自己都會成了停放在那裏等別人看的屍首了——程鈺是真能做出這種事兒的人!
但……
但也不管這章學政對自己的以條命又有多麼的敝帚自珍,在旁人看來他都是必須具備‘人性’的——
須知現下里死去的,可都是他的親人啊!還分外可能是受他牽連而亡,他又哪裏能連見他們最後一面都……不肯呢?
也當即就有人勸了那章學政一聲:“大人無需分心於我等,且自便即可。”
……難以斷定這開口之人又是否有記恨章學政先是將衆人帶到這裏來踩三皇子的雷再是自己就領頭打起了退堂鼓,但在他之後,也實又有數人陸續開口,只將章學政逼得是退無可退,便是想再借些甚藉口,此時也出不得口了。
就白了一張臉,卻依然咬死不開口:不是他不願意‘就坡下驢’,而是他實當心自己若是真下了這坡,怕就會變成驢火燒了!
好在此時也無需他開口了——壞消息卻是他再如何閉口不言都無甚影響也不過是因他之前的種種推拒早已足夠衆人看出他又是一如何心思污穢且無情的人了。
就打着哈哈的預備各自離去,便其間也有相熟者相約同乘一輛馬車方便相互照顧着,卻也實是再無一人願搭理這位一天……大半天前大家都還在爲其家中事義憤填膺振臂一呼的章學政了。
其間,自有看不得這位學政爲人而心灰意懶的,卻也不乏那等因瞧了程鈺的手段,料定這位章學政以及他那些個已經死去的親人大抵是‘無用之輩’了,懶得再於他們身上花費心神,只想着如何才能儘快另尋手段的。
這場景,也真真有比那樹倒猢猻散還更淒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