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又說回來，這兩樣東西在過去也不平凡。
工業一途，昔年便是墨家的根基，而墨家在戰國年間影響之巨簡直不必多說，秦法當中法家最多佔六成，餘者四成就是妥妥的脫胎於墨經。而商賈……在那個年代就已經跟韓非大佬打的火熱了。
但那時的商、工兩業，還與現在不同。當年儘管有戰爭形式變革的情況，但總的來說戰爭資源中第一順位始終是糧食，耕戰耕戰——耕的重要性還在戰鬥本身之上。換言之……
在那個年代，天下七國之中無論哪一國，都無力支撐起更多的花樣進行戰爭。更精巧的器械和更精良的刀劍自然都是好東西，但玩不起——並且大多數人都玩不起，那這精良也就沒有意義，畢竟一把精良的刀劍不能打敗十把尋常刀劍。可現在不同……
一條裝有內燃機的戰船，真的可以暴打十條風帆戰船……
而在陸地上也是一樣，尋常刀劍的工藝水平都不如手雷精巧，如果是在過去——過於精巧的刀劍是有罪的，因爲在有識之士的視角那不過是人主迷戀上了另一種奢侈品，本質是不祥之兆。但精美的刀劍不祥，精美的手雷卻就不同了。
一顆精美的大號手雷只要埋藏位置得當，真的可以幹掉十個持刀武士，甚至是穿着重甲那種。
而如今大唐的商、工兩業還不止於此……這是一整套容納了無數百姓衣食的大型系統。有這樣的規模……甚至李二隱隱感覺到，大唐這工業所養活的人口，有朝一日——這個“有朝一日”還不會太久遠——就會超過農耕人口。
而到那時……這許多人口聚集在這當中，豈不就等於冒出了許多……
……諸侯？
這麼一想，李二突然猛地醒覺。
我靠……這些開廠又辦海貿船隊的，這不就是地方小諸侯麼！
這麼一想……李二就感覺後背冷汗涔涔下來了，雙眼猛然認真的盯着了李盛，卻見李盛狀若無事的接着說了下去……但李二心頭實在驚懼，畢竟這大唐好不容易統一了，這又冒出許多諸侯來，的確讓人不省心，只得又看向身旁的魏徵、杜如晦、房玄齡等人。
卻見這三人臉色也是無比肅然……不過都給自己暗暗使眼色，提醒自己不要亂了方寸。李二畢竟一代明主，立刻便回過神來，繼續凝神聽李盛說話。
而這接着李盛倒也講述了一下整個邏輯，說白了……
這些開廠子的搞海貿的，和當年戰國年間的諸侯並沒有什麼區別。而既然這樣……大唐對於這個領域，當然也就要行秦漢之制——郡縣之，也就是搞官辦的工商兩業。
這在神州這個地方，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因爲儘管自古以來儒家和法家打了許多年的架，但這兩家卻也是有共識的，那就是商賈不配……
民間的商賈尚且不配，讓朝廷去涉足商賈之業那就更是絕對不行了。
整個唐代，風氣相對別的朝代都更開放清明，就更不必說這貞觀時代了，但凡有用的諫言策略，陛下基本都能聽進去。
當然了，現在既然是跟幾個商賈朋友聊天……
李盛察言觀色，不由笑道，“你們臉色這麼嚴肅幹嘛？說你們是商賈，又沒說你們一定會被朝廷那啥。這還有一半沒說完呢……”
“這工業之商，天生是有諸侯屬性不假。不過你們也別忘了，當年我大秦就消滅了所有諸侯，結果後來就鬧出過秦論……”
李盛是擔心老李等人聽到這“商賈等於諸侯”的暴論緊張，因此才話鋒一轉……不過他這樣話鋒一轉，李二等人反倒再度怔了怔，這……
這都說是諸侯了，還不趕緊削平全部郡縣制安排，這還等啥呢？
雖然跨服聊天，不過一旁的表情管理大師房玄齡一觀察，想要警告一下李二注意影響，一時間卻還真不知該警告點啥了……這表情好像也沒啥毛病？而對話也沒有任何問題……
房玄齡正在暗暗懵逼，接着也被李盛後面的描述吸引過去……
“工業諸侯雖也是諸侯，不過既然要採取措施，當然也要注意方式方法……這個……這個……”
“……總之，行事不可偏廢。工業全是民間搞，遲早鬧出一堆二五仔；全是官辦，早晚都是混子橫行。兩者同時搞……呃……”
這話說着說着李盛也不知道咋說了，因爲文科的東西到了有關工業的部分，那就真是各種大部頭了……李盛一個文科生，怎麼會讀過這許多東西，只得將網上各種營銷號裏的地攤段子瘋狂亂燉，信口暴論，無端類比……
不過李盛只是將自身見聞經驗混着網上的段子暴論一說，下一刻李二魏徵等人卻是齊齊露出驚愕之色，望着李盛滿臉不可置信。
李盛這番話一出……
原本正在憂慮國事的李二，立刻就聽懂了——他當場就想起了戰國秦漢時期的典故，這甚至還是小時候，李淵親口跟他講述過的。
這當中的奧妙便是，秦國雖然搞了軍功爵制，更換了新了制度淘汰了舊的分封制，但……因爲使用了軍功爵制這一手段，而最後快速打完了天下，卻也就導致了衆多指着軍功爵制階級躍遷的底層遊俠大失所望——於是一轉頭就去跟劉邦項羽混了。
但後來的劉邦就吸取了教訓，大漢的腹心地區都是郡縣制，但邊疆依舊是封建制，永遠給底層遊俠保留一個kpi用。
因爲這樣的緣故，大漢不但贏得了天下，而且最終站穩，成就了霸業。這李二自然是知道，並且……也是因爲對這段歷史銘記於心，所以實際上很早的時候，李二就一直在惦記科舉之制了，沒想到如今……
李盛這悄然之間，竟是又搞出了一套不亞於科舉制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