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素剛轉身走了兩步，便聽身後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隨後衣服下襬便被抓住。
她扭過頭對小不點道：“怎麼了徒弟？”
黎九思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小嘴一撇委屈的不行，“師父是不要九思了嗎？”
黎素回身蹲在他面前，幫孩子整了整衣領道：“說什麼傻話，師父是不方便帶着你，等回了京還是會跟師父在一起的。”
小孩脖子一梗，倔強的小臉扭去一側，晶瑩的淚水瞬間滴落下來：“不要，我要跟師父一起走。”
黎素擡手給他擦了擦眼淚，哄道：“跟着師父不安全，讓莊哥哥派人送你。”
“不管！徒兒不怕死，徒兒就是要跟着師父！”小手緊緊的攥着黎素的袖口，只片刻便把一副攥出褶皺。
黎素嘆了口氣，她很理解黎九思對自己的依賴之情。這孩子從小失去父母，一直是在無依無靠中長大，十分沒有安全感。而自己是他現在最大的依賴和支柱，自己對他來說就是全世界。
所以一日都不想分開。
她把孩子抱緊懷裏，眼淚瞬間打溼了肩頭。小孩哭的沉默無聲，像是覺得只要一出聲便會被嫌棄，從而被拋棄。他哭喘着張開嘴，輕輕的咬在黎素的肩膀上。
黎素心酸不已，只能一邊摸着他的後腦一邊輕聲哄他：“就幾天而已，可能你還沒到我就先趕回去了，到時候師父一定去城門口接你，好不好？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師父保證。”
“可、可九思不想離開師父……”孩子悶聲悶氣的童音，努力控制着哽咽。
“真的用不了幾天，師父幾時騙過你？”黎素輕輕拍着他的背，拿出這輩子最大的耐心。
軟軟糯糯的小孩被一雙手接了過去，莊文卿笑道：“哎喲，我們九思還哭鼻子啦？快讓我看看羞不羞？”
黎九思小臉通紅，平時一直以小大人男子漢自居，突然在人前流眼淚瞬間便覺得不好意思，他便臉扭過去自欺欺人的道：“誰哭了，我纔沒哭，我只是捨不得師父。”
莊文卿將他抱起來，走到椅子邊坐下，輕聲道：“你師父都已經保證了就分開幾天，難不成你一個小男子漢幾天都等不得？是誰說長大以後也要像師父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難道以後上了戰場還要你師父抱嗎？”
黎九思被他越說越不好意思，最後都窩在他肩窩裏沒臉見人。
莊文卿一邊摸着孩子的頭髮，一邊給黎素使了個眼色。
黎素留戀的看了看黎九思的背影，斷然轉身。
除了郡守衙門，她在門口停了一會，長長吁出一口氣後才擡腿走了出去。
她還有很多事要做。
把幾個隊長叫到會議室，直奔主題道：“我們此次一戰，戰損是多少？”
001臉色變了一下，半晌如實道：“組、組長……重傷782人，餘數全部陣亡……”
可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戰損這麼多，這簡直是塌了整個組大半，將自己所有心血壓空了。
所有隊長都沉痛的低下了頭，001強忍着難過啞着嗓子道：“冥月拼命反攻的時候咱們本就難抵擋，但還不至於死傷太大，可最後衝出來的百姓太多，他們沒戰場經驗，很多組員是因爲護着百姓能安全撤離才受傷的。”
是了……她訓出來的人她知道，一旦百姓入場雖然是助力，卻也成了累贅。
黎素滑動了一下喉嚨，艱澀的說：“那行動無礙能與我們回京的有多少？”
001嘆了口氣：“不到100人。”
100人……也就是說，最後聽到全軍出擊的號令連後勤和研發都上了，甚至曲藝隊除了主城樓上的人也都在下面。也是，百姓都上了何況受過訓練的組員們。
黎素深深呼出一口濁氣，半晌道：“那就先讓這些人跟我回京覆命吧。其餘組員留在陽川郡療傷，好了再回去。”想了想又道：“傳令下去，所有人輕裝回京，所有重型裝備包括糧草一律留在陽川郡，以後慢慢運回去。”
006道：“那我們這一路上……”
黎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野外生存我早就教過你們了，餓不死。”
衆人再沒什麼異議，她疲憊的揮了揮手，將人都趕了出去，獨留自己在會議室發愣。慢慢的，她的臉色一點點變白，眼眶紅的像是幾天幾夜沒睡覺，眼球的血絲越來越明顯，嘴角抑制不住的抽動。
在無人看到的時刻，終於潸然淚下！
這些人，是她耗費所有心血培養的，眼看着一個個從碌碌無爲到獨當一面，她將他們帶來戰場，卻沒能把他們帶回去。她沒對誰許過任何榮耀，而他們就只憑着一腔護國熱血和無盡的信任便隨她衝到死神面前。
她突然很恨自己，恨自己爲什麼當初沒訓練的更狠一點，就算累癱在訓練場也好過死在敵人的刀下！
耳邊響起出徵前說過的豪言壯語，“若在戰場上我願意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你們，請幫我把這條命守好。”而今，她卻沒把他們的命護好，讓他們永久的留在了邊境的土地上。
她甚至記得組裏每個人的樣子，那麼意氣風發，那麼熱血赤誠。或是調皮搗蛋，或是衝着她露出發自心底的笑。現下只剩一抔黃土，遙望遠方。
黎素彎下身緊緊的抱住膝蓋，將頭縮在臂彎裏。潑天的心痛讓她大哭出聲，卻在喉嚨發出第一個音節時被狠狠的扼住。她用力的咬住脣，不肯泄露半分脆弱讓別人知曉。
因爲她是組長，是整個組的靈魂，她不能倒，不能哭，甚至不能難過。
悲傷，請你來的洶涌一些，但……請儘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