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不動都會冒汗的三伏天,浴桶中的女人泡在騰滿熱氣的熱水之中,臉上卻滴汗未流。
仔細看去,那女人更像是睡着了一般閉着眼睛,一動不動,任憑老者對着她的穴位不斷施針。
長袍老者眉頭緊鎖,這都已經一年多了,按理來說,她的五臟已經被他悉心調理好,脈搏正常,呼吸也正常,可爲什麼還是遲遲不肯醒來?
他一邊想着一邊翻開一旁的醫書,上面記錄着許多治療各種疑難雜症的方法。
極寒之地的七葉花,向陽而生的太陽果,還有峭壁上的還陽草,這些他都已經找到並給她服下了。
再然後便是冰水沐浴八十一日,熱水沐浴八十一日,這樣,就連閻王殿已經收下的人也會被迫還魂。
可是今日已經是熱水沐浴的第六十日了,初柒卻半點甦醒的跡象都沒有。
扶遊冥思苦想,又對着書上的穴位仔細研究了一番,卻依舊找不出問題的癥結所在。
他將初柒從浴桶中拖出來,守在門外的一個小丫頭立即跑進來,正是當初嚷着要送初柒最後一程的紫宛。
“師父,娘娘她怎麼樣了?”
扶遊搖頭,
“急什麼,你進去替她更衣吧。”
紫宛失望的吐出一口氣,進去熟稔的將衣物往初柒身上套着。
當初送初柒出宮,她本是報着詢主的決心的,可是到了半路扶遊師父卻突然說要改變方向往極寒之地而去,並聲稱他有方法可以讓娘娘起死回生。
她大喜過勝,從此隨着扶遊師父帶着娘娘走遍了幾乎半個世界,一直到半年前才終於來到了這個小木屋。
看着娘娘從順利脫離冰棺,又逐漸恢復了心跳脈搏,紫宛的一顆心也隨之活了過來,師父說只要按照書上的去做,娘娘一定會在某一天突然醒來的。
只是…
紫宛輕輕的梳理着初柒的頭髮,
“娘娘,您究竟什麼時候纔會醒來啊?”
她將初柒挪到不遠處的竹牀上,又點燃了幾注藥薰,透着藥味兒的煙霧瞬間飄滿了整個房間。
紫宛這才走出去,
“師父,娘娘她似乎又瘦了,方纔我將她抱起來竟都沒用上七分的力氣呢!”
扶遊正在收揀晾曬的草藥,聞言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瘦點兒好,長胖了圓嘟嘟的不好看,她醒了定會生氣的。”
紫宛輕笑一聲,
“師父嘴裏的娘娘總是刁蠻,撒潑的樣子,可我印象中的娘娘卻總是溫和的,沉靜的,您說,是不是咱倆壓根說的不是同一個人?”
扶遊冷哼一聲,
“什麼不是一個人,每個人在不同環境中總會表現出不一樣的性情,依我看,一定是宮內的人和事都讓她感到不自由,受拘束,這才使她將自己原本的性情給隱藏了起來。”
紫宛吐了吐舌頭,上前幫扶遊一起挑揀着草藥,
“那照師父那樣說,娘娘只有在與師父在一起的時光纔是最開心的?”
扶遊聞言愣了一瞬,轉而翹了翹鬍子,
“開不開心我不知道,但總是比在宮裏自由些的。”
紫宛也跟着一愣,
“對了,早上您不是去集市上採買了嗎?有沒有聽說什麼消息?”
扶遊皺眉,瞬間覺得沒什麼做事的心情了,乾脆將手裏的東西放下。
“本以爲霽月一直沒有對外宣稱王后已死的消息是因爲那韓大小子對我的柒丫頭還有幾分不捨,可這才過了多久,就傳他被一個新入宮的秀女迷的神魂顛倒,一連半年日日寵幸不說,就連這次出發去外征戰也將那女人給帶去了,你說說,帝王之心是不是根本就不值得眷念?”
紫宛聽得直皺眉,
“什麼?王后娘娘才離開多久王上就找到新寵了?”
“可不是麼!當初我就對柒丫頭說過,不論對誰,千萬別將自己的感情投入的太滿,可她偏偏不聽啊,這下好,差點兒將自己的命都交代在了那兒,你瞧最後她得到了什麼?還不是人走茶涼!”
紫宛恨恨的咬着牙齒,
“是啊,我也不明白,爲什麼當初王上爲了羽墨不惜將娘娘打入冷宮,最後娘娘卻還是輕易就原諒了王上。”
“還能是爲什麼?我那柒丫頭傻唄!”
丟下這句話,扶遊再也坐不住,起身便又一頭扎進了木屋上面的閣樓裏。
那裏擺放着各種各樣的草藥,閒下來的時間,他多半就是待在那兒。
紫宛懷揣着一肚子的不平,將手中的草藥捏成粉碎。
她卻沒瞧見,殿內的女人靜靜的躺在竹牀上,手指輕輕的顫動了一下。
接下來扶遊又連着給初柒泡了十多日的熱水浴,浴桶中的藥材也是換了又換,可初柒依舊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但是,顯而易見的是初柒的氣色卻相比之前又好了許多了。
紫宛坐在竹牀旁,仔細觀察着初柒的臉頰,那原本蒼白的臉色如今已比她這個正常人還要飽滿紅潤,上面細細的絨毛在光下泛出柔軟的色調。
眼前的人和事務讓她情不自禁感到安心,紫宛微微合上眼睛,窗外傳來的蟬鳴讓她止不住的犯困,她就這樣睡着了,並且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娘娘穿着她素日裏愛穿的白裙,站在一處高高的懸崖之上,風將她的裙襬吹的獵獵作響,她看着自己,對着自己不斷的說話,可是紫宛卻始終聽不清她說的究竟是什麼。
她試圖往懸崖邊靠近娘娘,可是就在這時,王上卻突然出現在了娘娘身邊,他對着娘娘露出一個笑容,娘娘滿眼都是歡喜,笑着便依偎在了王上懷中。
可不知怎麼,紫宛腦海裏卻突然出現了扶遊師父的話,他說自古帝王之心從來不值得信任,他對你好時心裏總會在憋着什麼壞。
想到這裏,紫宛頓時擔憂起來,她對着初柒不斷地揮手,吶喊,她想說,
“娘娘,不要靠近王上,靠近她會將你自己害死的!”
可她的嗓子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似的,無論她怎麼大聲的想要喊出聲,到最後實際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然後,她便突然看見王上的臉色一變,隨即伸出手大力往娘娘胸口一推,娘娘猝不及防,當即便往萬丈深的懸崖下倒去。
“娘娘!”
紫宛大叫一聲,動靜太大卻將她從睡夢中驚醒。
“原來是夢!”
紫宛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面前的娘娘依舊靜靜地躺着,可她夢裏的那種驚怕卻在她的心中始終揮之不去。
紫宛輕輕握住初柒的手,
“娘娘,再醒來時,您千萬別再爲旁人而活了。”
不想,被握着的手卻突然動了動。
紫宛一驚,先是看了看握着的那隻手,又緊接着看向初柒,
“娘娘?娘娘?是您快醒了嗎?”
牀上的人並未回答她,紫宛苦笑一聲,正以爲是自己的錯覺。可就在這個時候,握着的那隻手又動了動,這一下,紫宛不禁感受到了,甚至都親眼見到了。
她大驚失色,站起身便跑了出去,
“師父!師父!”
“喊什麼!”
扶遊滿臉不高興的從閣樓上走下來,
“跟你說過了,我在藥房時別大聲嚷嚷!”
紫宛喘着粗氣,
“師父,待會兒我再給您賠罪。可現在,您得趕緊過去看看,娘娘,娘娘似乎快醒了!”
“你說什麼?什麼叫柒丫頭快醒了?”
扶遊邊說邊往內殿趕去,可等他趕到時。竹牀上的初柒又半點反應都沒有了。
“怎麼會這樣呢?方纔我是真的親眼看見娘娘的手動了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