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挑燈仗劍錄 >第九章 同門之間
    說來也怪,陳青桐受其嘲弄,雖是極力按捺氣神,竭力心無旁騖,但在一追一逃之際,雙眼有意無意之間,總不看着她的腿法,山風之中,竟似如癡如醉。她往左走,他也往左走;她往右去,他也往右去;她往前竄跳,他也竄跳;她嘎然而止,輕輕迴旋,他亦然遏止身形,扭弄撥轉。雖說依舊跌摔不已,但每次相隔的時間,不斷增長。初時白衣女子覺得有趣,肆意調侃,漸漸暗暗驚訝。

    驛站客人聽見外面戲鬧,都被鬧醒,莫說出來,便是大聲反對也是不敢,一個個將自己門戶緊密掩實,唯恐那二人奔跑之間,不慎打將進來。膽小的惴惴不安,將桌椅頂着房門。那掌櫃的本要召喚幫手,喚了半日,各房鴉雀無聲無人敢應,不禁大怒道:“好人膽小,彼此漠然,都是袖手旁觀之輩,倘若如此,奶奶的,老子也不當什麼員外老爺了,也糾合一幫人馬,轉作強盜去。”繼而大聲道:“料想前途必定是光明燦爛,無限美好。”言罷,還大罵了一句“他媽的”,思忖白衣女子手段厲害,陳青桐卻是文弱一書生,只擔心陳青桐會出什麼意外,不禁發慌。忽地靈光一閃,道:“我好糊塗,卻將他老人家忘了。”方要入到丙艙,聽得腳步聲響,兩人一前一後地趕來,前者正是青城派長老顧青山;後者一手棍棒,一手菜刀,卻是林姑。

    白衣女子轉上半圈,撇開陳青桐,遠遠道:“你的幫手到了,我可要走了。”悄然沒入黑暗之中,蹤跡全無。陳青桐追去,但見她白衣飄飄,宛若鬼魅一般遠去,哪裏追得上?林姑三兩步搶到他的身邊,仔細打量,見他無恙,方纔心寬,嗔道:“你發什麼呆?我還以爲你受了傷呢。”

    陳青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我自顧出神,沒聽見姐姐的話。”此時月光傾泄,正照在他臉上,林姑吃了一驚道:“所謂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那女賊如何這般狠心,卻將你的臉也撞青了?”原來他跌上許多跤,未免磕碰臉頰,先時心情洶涌、脾性焦躁,不曾發覺,此刻卻有些生疼。陳青桐頗爲尷尬,道:“不是她撞的,是我自己稀裏糊塗摔傷的,也無大礙。”

    顧青山眉頭微蹙,道:“小兄弟,莫非你雙腿經脈受阻麼?”陳青桐道:“我曾中劇毒,還被人鎖了筋脈,一直未曾痊癒。”顧青山教他坐下,雙手抓住他的足踝,忖道:“這少年內力雖不深厚,但頗爲充沛。”搖搖頭,道:“你練的道家玄功有‘百日築基’之效,經絡通暢、穴位點透,不該輕易磕絆纔對呀?”陳青桐心頭狐疑不定道:“前輩說我練了什麼道家玄功?還有什麼百日築基?”顧青山笑道:“你那站着睡覺的法子,還有坐着睡覺的法子,不就是摒棄雜念,眼觀鼻、鼻觀心、萬念俱平、心神一息的道家心法麼?只是此法簡便卻十分管用,練的時間長了,那便會真陽初生。”陳青桐恍然大悟,不覺感慨:“鍾道長的內功心法,卻比劉師父一味揮拳弄刀、爹爹硬加逼迫我學的那些強得太多。”猛聽頭頂一聲霹靂,山風大起,烏雲四合,只聽那掌櫃的大叫道:“起穿山風了,快快回屋去!”幾人急忙跑回驛站裏來,那掌櫃的道:“這山中常發穿山風翻身雨,穿山風但起,必有暴雨山洪肆虐。”衆人道:“你這驛站都是木板蓋的,當是經不起大風大雨是不是?”那掌櫃的道:“你們既然來了,有什麼可怕?我這驛站背靠大山,驛站之後,有一條山洞,足夠容納千八百人之數,是驛站常年用來儲藏糧食的所在,你們若怕,那就跟我來吧!”衆人各自回房收拾東西,到大廳集合。那掌櫃的把夥計都叫到一處,安排進洞避風避雨。那掌櫃的提着燈籠走在最前,道:“洞中可通山腹,其地當年乃是軍隊囤糧之所。”衆人異口同聲道:“如此甚好,快走,快走。”有人道:“要是洞口坍塌,我們可就活活地埋在這裏了!”顧青山道:“人死如燈滅,來於塵土,又歸於塵土,何處黃土不埋人?”掌櫃的也道:“不錯,聽說西域雪山,人若亡故,清洗乾淨後便被擡到峯頂寬闊之所,請來廟中的和尚做了法事,就將屍首曝露在外,任由老鷹惡雕大快朵頤。待消食完畢,看它們展翅飛去,不禁極其高興,認爲死者借鷹鵰翱翔之力,飛上天堂,從此奔赴極樂世界,永享安寧舒適。”陳青桐道:“還有如此異事?果真聞所未聞。”有人道:“你以前未聞,今日卻知道了。那是藏邊民俗,名爲‘天葬’者是也。比起那些死者來,我們可就幸運多了。大夥兒趕快收拾。”

    衆人在掌櫃的帶領下,在山道中摸黑走過半里之地,路途積水,隱約陣陣腥臊。一人手提燈籠,道:“前方亮光,想必盡頭到了?”掌櫃的連連稱是。此人大喜過望,挽起褲腿,率先下水,跋涉數步,水面咕咕有聲,便聽他啊呀一聲,極其淒厲,狀若撕心裂肺。燈光映照之下,卻見一條鱷魚咬著他的腿腳,拼命往水裏拖。衆人驚慌失色,不敢上前,顧青山大喝一聲,一掌拍下,那鱷魚渾然不覺,紋絲不動。掌櫃的急道:“老爺子,此物最是天底下第一的皮糙肉厚,唯雙眼甚薄,是它的弱點!”顧青山沉聲道:“原來如此!”變掌爲指,向那鱷魚一對大眼中猛插,噗哧一聲,血如泉涌,登時廢了它一目。鱷魚大痛,鬆開大口,捲起好大浪花,直沉下水去。

    衆人將被咬的那人救起包紮傷口,一面問道:“此地乃是大山,緣何有鱷?”那掌櫃的道:“洞中原本無鱷,是當時在此駐軍的那位將軍性好養鱷,那將軍走後,羣鱷留在山洞中未曾運走,我們也不敢前來深處擾它。”衆人大罵那將軍無聊,忖道:“不知洞中還有幾條鱷魚?”見顧青山錯着雙掌在前引路,心中稍安。所幸此後一路平安,再無鱷魚,衆人順順利利地出了洞口,但觸目所及,卻到了一個山谷之中。

    衆人便暫且在此安頓,看谷中茅草枝葉繁密,便就此取材,搭建茅屋。谷如鐵桶,四壁御風,任它風雨如何肆虐,也是安靜若然。劈柴擔水,埋鍋造飯,倒也井井有條。林姑笑道:“偶爾如此,甚是有趣!”

    第二日衆人醒來,風雨已經過去,忽聽有人在外驚呼,衆人不知何事,連忙出來看,但見前面樹枝之上,吊着一個男子,赤身裸體,只有一條褲衩遮羞,雙手反縛,動彈不得,口中胡亂塞着一把草葉,情狀頗爲狼狽。有人叫道:“怪了,怪了,這樹枝極陡,便是赤手空拳,要攀爬至頂也難。那強盜挾着人質,如何能輕易上去?莫非是神仙不成?”幾人試着營救,皆在半樹之處力殆,手臂雙足夾抱不得樹幹,無奈滑下,搖頭道:“上不去。”顧青山輕身功夫了得,雖然年邁,飛身縱起,便如大鳥一般,不多時來到那倒黴之人身邊,將他放下。那人驚魂未定,好半日平復心神,哆哆嗦嗦地道:“老俠客,那女強盜留下話語道:‘誰若救你,便將此布條交給他,自此再不與你爲難。’只是上面寫了什麼,我一無所知。”從腰間解下一條粗緞。顧青山接過,微微一瞥,不禁神情一變,將布條放進袖中,咳嗽一聲,徑自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