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挑燈仗劍錄 >第十六章 圓覺大師
    丁晴噗哧一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便將原委與陳青桐說了。原來她將華寶上人引到周通的藏身之處,自己便急忙溜走。她這一走卻未走遠,而是回到先前藏身的土丘之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山下惡鬥。陳青桐怎樣踢袁伯當屁股,又與梅鐵心、黃冷池混戰,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五人逃出金營,金兵騷亂一陣,便按營不出,加派人手在營內四處警戒。後來她有心作弄陳青桐,料想他必定會回去找自己,便在路上安了一根“絆馬索”,將陳青桐勾了個大跟斗。陳青桐聽她娓娓道來,不禁又驚又喜,便問她的打算。丁晴道:“你不是惦念着大都香山麼?那裏或許真是紅葉峯也不一定,我正好有空閒,便陪你去一趟罷。”陳青桐大喜,拱手道:“有女相伴,何患山高水遠?”丁晴臉上一紅,道:“油嘴滑舌。你去前面等我一會,我這就來。”陳青桐應了,走到前面林邊,等得片刻,聽見背後腳步聲響,回頭一看,丁晴換了一身金兵服飾,活脫脫一個俊俏的小士卒一般。見他瞠目結舌,笑道:“你看我如此瘦弱,一定上不得戰場麼?”

    陳青桐道:“丁姑娘這是何意?”

    丁晴道:“我們還回到濟南侯的大營去,藏在其中,一路過關穿城,便利得許多。”

    陳青桐頗爲躊躇:“他們方纔受擾,定然戒備森嚴,若是就這般回去,豈非自投羅網?”丁晴道:“此刻他們警備更嚴,只道刺客也好、強匪也罷,斷然不敢回來搗亂,我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見陳青桐依舊猶豫,又道:“怕什麼?凡事小心一些,多多留意便是了。”陳青桐道:“丁姑娘所言極是,我瞻前顧後,倒不象個堂堂的男兒了。”心中不覺豪氣沖天,便往大營走去。

    丁晴見他如此模樣,忍俊不住,一把扯住他的袍袖,笑道:“不過是偷偷摸摸地混入其中而已,你以爲是公然叫嚷挑戰嗎?是了,從此之後,你我皆不可稱呼真實姓名,以免得留下破綻,被人發覺。我喚你哥多,你叫我金耳好了。”陳青桐暗暗讚歎:“女兒家的心思就是要縝密周全許多。”

    他二人神不知鬼不覺潛回營中,待天明之時,衆人開拔上路,兩人混入後勤輜重隊列,坐在運送日常雜什的馬車上,果然無人疑心,一路倒也輕鬆。陳青桐屢見那酷似林姑的女子在幾位婢女攙扶下出來巡遊曬日。他心中疑惑,又不敢上前詢問,偶爾那婦人擡頭往這邊看來,想起當日曾被她見過顏面,恐被窺破身份,於是慌忙低頭,不敢與她目光相接。

    這一日,他們坐在車上趕路,聽得後面有個老蒼頭唱道:“雪初銷,鬥覺寒將變。已報梅梢暖。日邊霜外,迤邐枝條自柔軟。嫩苞勻點綴,綠萼輕裁剪。隱深心,未許清香散。漸融和,開欲遍。密處疑無間。天然標韻,不與羣花鬥深淺。夕陽波似動,曲水風猶懶。最銷魂,弄影無人見。”

    陳青桐對丁晴道:“這是李之儀的名曲《早梅芳》,不想一個雜役也能唱誦。”丁晴笑道:“雜役便不識曲牌麼?原來你看不起下人。”陳青桐道:“非也,非也,你這可是冤枉我了。這首詞乃北宋早期之作,雖然著名,但在民間留傳不廣,飽讀之士也未必識得,可是這北國之地,卻有人會唱,豈能不讓我詫異?”丁晴道:“華夏文化積澱極深,影響甚廣,金人之中,也有向好大宋者。昔日沈王宗弼(完顏宗弼,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四子,沈王,金國第一名將,後病死,俗稱金兀朮)便是深通宋文,極好宋朝文化,琴棋書畫,樣樣了得呢。偶爾朗誦幾篇,那也是司空見慣,勿需大驚小怪。”

    他二人竊語私聊,不覺天空漸漸飄起小雪,雪花入地即化,有些落在二人的臉上,若水凝露,一片清涼。

    陳青桐笑道:“若再過二月,梅花乍開。”見老蒼頭興致昂然,自己也按捺不得,吟道:“曉日初長,正錦裏輕陰,小寒天氣。未報春消息,早瘦梅先發,淺苞纖蕊。搵玉勻香,天賦與、風流標致。問隴頭人,音容萬里。待憑誰寄。一樣曉妝新,倚朱樓凝盼,素英如墜。映月臨風處,度幾聲羌管,愁生鄉思。電轉光陰,須信道、飄零容易。且頻歡賞,柔芳正好,滿簪同醉。”丁晴明目若兮,柔聲道:“這是什麼?”陳青桐望那空中灰雲,綿綿若層絮,道:“這喚作《蠟梅香》,是喻陟的一首好詞。”

    便在此時,一陣馬蹄聲響,有人急奔而來,道:“老蒼頭,你撥兩個人、一輛車,與我去酒香村一趟。”老蒼頭睜開老眼,道:“到了酒香村麼?買酒哪裏用得了一輛車?難不成要到京城販酒作生意不成?”那金兵笑道:“這你便不知。侯爺慈悲寬厚、體恤關心下人,說道在這裏多買些酒,待入京城後,好好犒勞一路辛苦的兄弟們。”老蒼頭大喜,道:“以往每次侯爺出得遠門,你們這些兔崽子皆是爭先恐後地伴隨他左右,想必是覬覦這等醇釀美酒的好處了。”那金兵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手指陳青桐與丁晴二人,道:“你也不用另行調配了,我看這兩位兄弟輕鬆得緊,便由他們隨我去罷。”

    老蒼頭點頭道:“好,只是我被你勾起了饞蟲,你索性替我多捎些酒來。”扔過一個葫蘆,那金兵接着,應道:“舉手之勞。”陳青桐恐推諉之下,反被生疑,大聲道:“金耳兄弟,你我隨他去那酒香村一趟,說不得先一飽口福呢!”丁晴暗笑,點頭不語。她能易容,卻變化不得聲音,是以較少當着外人的面說話,以免露出女兒語氣。當下兩人帶了一輛大車,跟着那金兵而來。

    丁晴附耳陳青桐低聲道:“你喚我金耳就行,莫要畫蛇添足,再加上兄弟二字。‘金耳’便是兄弟之意,怎可說兄弟兄弟?”陳青桐道:“是嗎?可是我看他們從來不曾如此叫喚。”丁晴道:“你不信我?”陳青桐道:“我信,我信。”丁晴微微一笑,臉上又恢復回原先的狡黠淘氣之色來。

    那金兵在前面引路,陳青桐與丁晴駕着馬車在後面緊緊跟隨,漸漸越過中營與前哨,陳青桐低聲道:“這位濟南侯不尋常。”丁晴笑道:“什麼?”陳青桐道:“他讓我們去買酒,卻故意放出風聲,鼓舞士氣。你看那些士卒的精神頭兒,若是再有刺客過來,必定竭力阻擋,甘效死力。”丁晴道:“體恤部下,可見得是個好官。”陳青桐搖頭道:“體恤部下,也只是一個懂得帶兵的好將軍,若能體恤百姓,纔是真正的好官。”丁晴笑道:“你這話倒也在理,以後見着他,可要與他好好講上一番道理了。”看她神情,三分揶揄,七分嚴肅,便好似真與那濟南侯有什麼交情一般。陳青桐哭笑不得,卻不敢多嘴多舌,暗道她的小性子若是執拗倔強起來,那是十匹馬也拉不回來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心血來潮便攜帶着寶劍,闖入那侯爺府中講說“道理”。此刻嘲笑,只怕她即刻就要掉轉馬頭,奔到濟南侯的跟前,那可是大大的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