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爲於心鶴看事情,很清醒的。
可沒想到,在這件事情上,她居然鑽了牛角尖。
可能是當局者迷吧!
更讓我想不明白的是,谷遇時特意提到上古大神都是龍蛇之屬,可龍靈的母親明明只是一個人。
谷遇時可能清醒的知道龍靈的母親,並不是真正的神。
又爲什麼不跟谷家人說清楚?
反倒是將這個爛攤子留給我!
“何悅!”於心鶴對着我沉喝一聲,苦聲道:“你不明白。”
我從來沒想過,會和於心鶴因爲巴山的事情起爭執。
沉吸了兩口氣,將心底的情緒壓下去:“我不想再爭論這件事情,先上摩天嶺參加谷家主的葬禮吧。別在這裏耽擱了!”
“你跟我來!”於心鶴卻扯住了我,拉着我順着巴蛇的蛇身往下滑。
巴蛇的身形巨大,可蛇皮順滑,於心鶴在上面滑行得很順。
巴蛇還很配合的慢慢昂身,沒一會,我和於心鶴就滑行到了巴蛇的腹部。
於心鶴直接跳下蛇身,朝我伸手道:“你下來。”
我知道今天不將這件事情解決,怕是於心鶴怎麼也解不開這個心結的。
撐着蛇身跳了下去。
於心鶴將巴蛇的蛇腹推了推:“你看。”
巴蛇的蛇腹之下,有桌子大一片的地方,就好像被燙傷了,斑斕的蛇皮不見了,露出一片微白髮粉的傷口。
因爲傷口比較大,巴蛇挪動的時候,還不時有着淡黃色的血清涌出來,卻又粘結在皮上。
於心鶴從懷裏掏出藥粉,敷灑在傷口上:“這是操蛇於家最後一條巴蛇了。”
我詫異的看着於心鶴:“不會吧?它父母呢?”
這條巴蛇雖然大,可也沒有到傳說中可以吞象的地步吧?
我還一直以爲,於心鶴只不過是操蛇於家的少主,所以只能帶“蛇寶寶”出來玩呢。
於心鶴苦笑着將粉末灑勻在傷口上:“這世間很多東西都是均衡的,巴蛇太大,所以孕育時間長,一個不好,就胎死腹中。”
“這條巴蛇的父母就是蛇皮潰爛而死的。在我記事的時候,這條巴蛇的蛇皮已經開始潰爛,我們不敢讓它冬眠,怕一覺睡過去,就不會再醒了。我們也想了很多辦法,可都治不好。”於心鶴灑完藥。
將手拍了拍,引着水沖洗了手。
然後慢慢解開了衣服:“我也一樣。”
於心鶴身上,和她那雙晶瑩如玉的手不同,那一張皮,就好像冬天時,老人的皮膚,乾燥皸裂,好像一動,皮就會一塊塊的脫落。
“何悅,操蛇於家,到我這一脈,也快要絕了。”於心鶴將衣服往下扯了扯。
只見小腹下面,肚子有着一條條如同蚯蚓一般的妊娠紋。
我一直以爲於心鶴這麼灑脫,會是個未經世事的“少主”。
可看她腹部上的妊娠紋,明顯是懷過孩子的。
“孩子呢?”我想到於心鶴說血脈絕了。
這終究是她的傷心事,忙又道:“你不想說就算了吧。”
“胎死腹中,一共三次。”於心鶴撫過那腹上的妊娠紋。
眼神跟原先那種颯爽和灑脫不同,帶着悲傷,又好像無比的溫柔。
“第一次是自然懷上的,第二次第三次,是用現在醫學技術人工受孕的。可沒有一次生得下來……”於心鶴眼裏閃過淚光。
將衣服扯好,然後慢慢的跪了下來:“何悅,你也懷了孩子,你應該能明白這種感覺。看着肚子裏的孩子一天天的長大,慢慢有了胎動,可有一天,突然就不動了。”
“然後一切都沒了。我吃藥,打針,取卵……。一次次重來,一次次的想着等孩子生下來,就是一縷血脈,延續着操蛇於家神之一脈,可無論如何,它們都會胎死腹中。”於心鶴聲音哽得厲害。
匍匐在地上,後背微微抽動:“何悅,你明白那種感覺的,對嗎?”
她情緒太過悲傷,匍匐在地上,就算看不到臉,我知道她已經泣不成聲了。
我本能的伸手捂了捂小腹,感覺到小腹的緊繃。
墨修會如何……
轉過身,想避開於心鶴的跪拜。
可巴蛇的蛇身一轉,就將我盤在裏面,不讓我離開。
我只得轉眼看着於心鶴:“我什麼處境,什麼實力,你是知道的,我自身都難保,而且對於這種事情,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就算我是這巴山的巫神,我也不會治這種啊。”
於心鶴似乎沉吸了口氣,這才擡頭看着我:“巴山很多種族都是因爲繁殖不行,而滅的。”
她跪在地上,也不起來,就那樣看着我:“何悅,不只是有巴山這些種族,連人的生育都在下降,你不知道嗎?”
“不孕不育的廣告,滿大街都是。很多女性,潔身自愛,可卻無法受孕,就算醫學再發達,可也有的就是懷不上。”於心鶴沉眼看着我。
低聲道:“很多其他物種,也不能自我繁殖了。你認爲是什麼原因?”
“環境變化吧。”我實在找不到其他的理由,沉聲道:“也和飲食啊,轉基因有關。”
“不是。如果是外面的人因爲環境變化,還說得過去。可巴山呢?與世隔絕,怎麼可能因爲環境變化?”於心鶴立馬反駁。
眼神堅定的看着我:“是因爲巫神不在。蛇屬主繁殖,上古女媧一脈,崇拜的就是母性和繁殖,現在的人也好,物種也罷,都不再信奉繁殖,只想本身,這本就是一個不好的過程。”
我沒想到會和於心鶴談論這麼高深的問題。
呵呵的苦笑道:“這種生育性的問題,會有宏觀調控的,不是你和我談論就能解決的。”
伸手想把她拉起來,於心鶴卻怎麼也不肯動。
我只得盤腿坐在她旁邊:“於少主啊,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也知道我的個性,你這不是耍賴嗎?”
“呵。”於心鶴聽着,也盤轉着腿坐好:“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留在巴山。”
“這不是我留不留的問題。”我沉眼想了想。
低聲道:“這麼說吧,華、虞、夏、商時期,是人神共治對不對?”
“就目前考古發現和一些史書記載,那時社會文明和生產力,都算得上高,至少比後來封建社會要高對不對?”我腦中好像閃過很多東西。
沉眼看着於心鶴:“可爲什麼後來人神不再共治,顓頊更甚至還要絕地天通,不讓人神往來?”
於心鶴皺了皺眉,沉眼看着我:“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了,你看這巴山,也並不是從一開始就與世隔絕的,古蜀國也是牧誓八國之一,參與過武王伐紂的。”
“但蜀王從外面帶回那個巫神後,蜀國這纔不與外界通消息,當然保持這種原生態也挺好。”我拉住於心鶴的手。
輕輕放在我的小腹上:“神固然重要,可我想,在絕地天通之前,人神共治,社會文明發展也很高,是因爲神在教導民衆。可爲什麼神突然要離了世?”
“就是因爲有神的存在,人也好,其他物種也好,將所有的希望和責任推給了神,產生了惰性,所以得不到自我進步。”我將於心鶴的手朝我小腹摁了摁。
苦笑道:“並不是神拋棄了這世間,而是給這世間一個自我發展的可能。”
“於心鶴,如果有神,你就不會成爲操蛇於家的少主,你只會供奉你的神,聽從你心中那個神的指令,你自己相當於一個傀儡,你知道嗎?”我緊摁着她的手掌。
苦笑道:“就像你現在感覺的,我腹中這個孩子已經成了,我也希望它能生下來,可我能做的,並不是祈禱神的庇護,而是自己努力存活。”
於心鶴掌心微微拱動,似乎想明白了,又好像悵然若失。
微微的苦笑道:“你今天上摩天嶺,無論是谷家還是其他峯主,都不會讓你再下摩天嶺了。”
“不管你願不願意,他們都會將你留在摩天嶺,成爲巴山的巫神。”於心鶴擡眼。
與我對視:“我原本想着,將這些事情跟你說清楚,你反正不回清水鎮,留在巴山也好。”
“可我聽你說的,又好像有道理。”於心鶴慢慢站起來。
伸手撫着巴蛇的蛇身,沉眼看着我:“他們都上去了,你還要上摩天嶺嗎?還是我藉着巴蛇,送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