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基躲在一處民宅當中,用黑乎乎的小臉看着清晨的街道。曙光乍現下的王都好像百廢待興,亦如一頭陷入泥潭的巨獸那樣,雖力量巨大卻也施展不開。巨獸的力量放在泥潭中如此微不足道,半睜着的眼睛看着視線中的世界一點一點的歸爲虛無。
少女原是想着去民宅尋求幫助,最好能拿到一些足夠果腹的喫食,民宅的門爲她敞開着,裏面早是人去樓空。
這家人以前也應該是富貴命,傢俱被掀翻了一地仍能夠看到往日的榮華,入口的地板上遍佈腳印,是有人在混沌的外面進來後留下的。
少女呼喚了幾聲,民宅內無人迴應,她壯着膽子在兩層房子中兜兜轉轉,在確定沒有人了以後才停下腳步。
這裏的人應該是匆忙離開的,也有可能後來被人掠奪過,名貴木材打造的桌椅板凳完全壞掉了,窗戶破損大半。
但凡有價值的事物通通不見了,就連傢俱也被破壞了個乾淨。
貝基在浴室裏找到了浴盆,盆子用石頭整體挖成,表面晶瑩剔透,或許是重量太大了,所以並沒有被搬走。
這樣的浴盆和浴缸,貝基家裏有三個。
她喜歡在炎炎夏日躺在石頭中,用石頭本身的低溫感受短暫的平靜。
這次,她一樣靠在翻過來的浴盆上,片刻的讓自己歸於沉靜。
四周很是安靜,幾隻老鼠的腳步聲都能被聽見,如果這裏有老鼠的話,也許還有喫的。
可她上上下下尋找了一遍連一點水都沒有發現,家裏的老鼠卻還是在撒着歡。
貝基準備離開這裏,到其他地方碰碰運氣。
也就她準備走的時候,街面上昂揚的馬蹄聲令她警覺起來,小跑幾步到了二樓臨街道的窗戶口。
從勍惟太公那一棟變成了灰燼的宅邸前,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慢慢走來,馬背上是掛着四把槍的男人。
這匹馬後有兩隊士兵,緊緊跟隨着長官。
貝基的心猛然一緊,她看向了身後,尋找着能夠躲藏的地方,奈何這裏已經沒有一件完整的傢俱了,根本無處藏身。
馬背上的男人揮手,身後的士兵們衝過了馬頭,他們的目標是街道兩邊的所有民宅。
贖罪軍在王都的第一把火是斂財,這第二把火就是抓人了。
貝基不敢想象被抓到的人會是什麼下場,反正不會有好的結果。
她聽見周圍的民居里已經有人在大喊大叫了,還看到三三兩兩的人被驅逐出了房子,另外的有兩個士兵朝着她這邊跑來。
貝基左看右看,飛速的尋找着容身之處,已經看過一次的了,根本沒有。
情急之下,她跑向了二樓被破壞的窗戶,窗戶背對着街道的一面是低矮的平房房頂,距離窗戶口的高度不足一米。
這種地形在貝基的能力範圍以內,隨着樓下的陣陣聲響,她迅速翻過了窗戶,掩藏在窗口下面。
躺好了以後,她開始聽聲音,不只有民宅裏的衝撞,還有其他地方發生的同樣的事情。
她發現王都留下來的人還不少,可見這座城市當初是有數不清的住民。
士兵沉重的腳步上着樓梯,又在樓梯口停下,應該是在觀察。
貝基緊張到不行,捉迷藏和這個是不能比的,容不得她一點失誤。
兩個士兵到了樓上,每一片區域都被尋找了一次,而後他們站在了某個地方說着什麼話。
貝基希望他們趕緊離開,既然已經找完了就快點走吧。
就在此時,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自己翻過來的窗口上有一些黑色的痕跡,那是來自於身上的灰。
她想到了最可怕的一件事,窗口上應該是留下了手掌印。
那個腳步很近了,兩個人只隔着一面牆,只要那個人把頭探出來,都不用怎麼往下看就能發現她。
然後,她看到了一個男人的下巴,是滿臉的鬍子,再往上是鼻孔和頭盔的邊沿。
一雙灰色的瞳孔注視着貝基,後者發現她神乎其神的來到了窗戶裏面。
那個士兵就用了一隻手便拎起了她。
兩個士兵對着貝基一陣嘲笑,還煞有其事的摸了一把少女身上的黑灰。
之後,他們推着貝基出了房子,外面已經有不少人被拉出了家。
粗暴的推貝基到了人羣,士兵們再次撲向了其他的房子。
少女左右看看,這裏至少有一百人,都是從街道兩側和小巷子裏抓來的,行動異常的迅速。
每個年齡段的人都有,最多的是四十歲往上,也有十歲往下的。
總之,這些人的表情很無奈也很迷茫與沉痛。
這時,在一個民居處有人叫喊一聲,隊伍中的人往那邊看,貝基也再看。
有一個男人跑出了房子,可還沒跑出去多遠,房子裏衝出來的士兵擡起手臂就是一槍。
毫無疑問,沒有配合的人當場斃命。
貝基隊伍裏的人有的驚呼有的大叫,也有人沉重的呼吸。
這段小插曲很快結束了,所有人默不作聲,直到士兵們蒐羅完畢。
這裏聚集了一百五十多人,貝基在最側面的位置,她閉着眼睛,等待着之後的遭遇。
這裏面只有她身上最爲骯髒,就是一個流浪的小髒孩的樣子,哪怕身上沒有異味,隊伍裏的其他人還是儘量遠離她。
她覺得好笑,哪怕已經到了這樣的境地,人還是躲避着乞丐。
士兵們重新站成兩隊,把聚攏起來的民衆夾在中間,隨着馬蹄聲響起,這支隊伍緩慢前行。
貝基計算着他們這些人的方向,那邊是城市的北面,除了有城門也就是民居了,沒什麼新奇的。
她認爲大概率是要出城,否則沒有其他的原因了。
當越往北,她看見後方也有這樣的隊伍加入,前後左右每一條道路都有人,像無數條小溪正在匯流成一條河流。
於是,所有人向着一個方向上,人數成倍增加,在一處路口,貝基看到另一個方向匯流過來的人裏有自己的母親。
這種事太正常不過了。
她沒有喊,只是邊走邊靜靜的看,自己母親還在不可置信,費先生在說着什麼,小寶的嘴被老太太捂住。
等走過了路口,貝基已經看不見他們了,他們去了自己隊伍的後方。
當看到了城牆時,前方的隊伍停下了,貝基也跟着停下。
她聽見前面的人嘈雜成了一片,卻也無法看見發生了什麼。
隨即,兩側的士兵行動起來,他們用槍口和槍托驅趕着人潮,貝基讓一羣大人擁擠着。
有士兵在大聲呵責,有士兵蠻橫去抓人的頭髮,這些士兵統一像是進入了雞籠一樣,將如同雞一樣的人按照他們的意願肆意驅逐。
貝基被迫左擁右擠,她完全無法控制自身,和落入水中的樹葉一樣,稀裏糊塗的進了城門前的房子裏面。
房子不大,烏泱泱擠滿了人,空氣變得污濁不堪。
士兵將門關上,少女被推入了牆角,她看見靠近門的幾個人掙着趴在門縫中窺視外面。
事情變得奇怪起來,既然不是驅逐出城,貝基一時間也想不出來爲什麼會被集中在城門處。
她只能靠在牆面上,跟前是男男女女的後背,這些人都望着已經關上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