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狼胥 >第一卷 百戰破籠,山水入江河 第四十二章 凌伯年
    大璟皇城外,東西有兩條大街,東面爲朝陽街,住的是大璟諸位王爵,西面是承祿街,盡是一個個國公府。

    尚書令林佑芝,大璟秦國公,他的府邸便是在承祿街最東邊,比梁國公府、燕國公府,都要更靠近皇城門的多。

    “先生。”吏部侍郎凌伯年,下職之後,應邀來到秦國公府,見到林佑芝後,恭謹的施上一個弟子禮。

    “坐吧,陪我一起喫些素食。”林佑芝眼中讚賞和喜愛的神色,一如既往的不加掩飾,親和說道。

    他對自己這個門生,是極爲滿意的,不取巧不鑽營,能踏實的做些實事,稱得上沉穩有度。算不上有大才,卻也足夠穩妥,讓人覺得踏實。

    至於最被他看中的,還是對師長的尊重,對長輩的恭孝,一如此刻,哪怕凌伯年也近四十歲、且身居高位手有大權多年,仍像個學生一樣,謹守晚輩之禮,搭着個凳子邊,並不坐實,且一定會等他動筷以後,纔會端起碗來,安靜的喫着。

    “聽聞你明日打算離京外出,便叫你過來坐坐。”飯後二人來到內間茶室,林佑芝言道。

    “再讓其他人去北地,也是全無作用,學生想自己去找他談談。”雙手接過林佑芝推過來的茶盞,凌伯年回道。

    “晚些吧。”林佑芝言道:“燕國公借胡綽公主之事,與北地望族決裂,看似只是在偏私妄爲,可聖上駁回所有彈劾且命太子嚴查燕州各地官員的態度,意欲何在已經明顯不過,夏侯老妖揣度聖意之能,比我等遠勝。只是餘肅父子亦牽涉其中,且聖上不再護持餘家,這第一步落子何處,便不甚明朗了。北地而今可不太平,你就不要再捲入進去了。”

    “正因如此,學生才覺得更有必要去找他談談,不然心中憂恐實在難解。”凌伯年長嘆一聲,憂色盡顯眉宇之間。

    北地風起,凌沺是怎麼都繞不開的是非的那個,燕國公等人雖然勢勝,可既有戰局牽扯大半心神,離得又不是那麼近,怎麼可能事事庇護的住。

    “早幹什麼去了。你啊,愚孝太過。”林佑芝放下茶盞,指了指他,責備道。

    凌伯年的恭孝謙遜,雖然是他所看重和欣賞的,可此事上的看法卻是除外,得知究竟之後,對其謹遵老父之命,不敢接子歸家,只好偷偷寄些錢財去燕北的舉動,頗爲不滿。

    “你現在過去,並不會改變他的現狀,若是激起他的反感,甚至亂了他心緒,反而是在把他往死路上逼。”輕嘆一聲,林佑芝再道一句。

    “請先生解惑。”凌伯年欠身拱手,滿是疑惑。

    他是想去告知凌沺,大璟對荼嵐的謀劃,凌沺被封葉護娶胡綽的潛在用意,還有大璟對胡綽兄妹大致是個什麼打算和態度,以及燕國公等人而今與朝堂的現狀,各派黨爭又是如何,等等諸事,讓凌沺能做到心中有數,遇事也就能有更準確的應對。

    這怎麼就會成了把他往死路上逼呢?

    “對荼嵐、以及胡綽公主等事,你我也只是猜度,遠不如燕國公、齊國公明瞭。他們若是認爲有必要告訴他的,自然會告訴他。此事你無需懷疑,殺人斷手一事,他們的態度表達的再明白不過。不然他們可以有更好的方式,來達到與北地望族決裂的目的。此中之意的輕重、先後,你該能看得出來。”林佑芝道。

    與北地望族決裂,只是順帶得到的一個結果,和立場的表明。夏侯灼等人對凌沺的迴護之意,卻是已經表達的再清楚不過,不然沒有必要下這麼狠的手。

    那些世家公子,雖非嫡長,卻也個個都是嫡子,更是各家備受寵溺的存在。

    下這麼狠的手,那些北地望族,絕不會只是彈劾那麼簡單,後續的動作必然不會少了的,夏侯灼他們也有得麻煩呢。

    “而現在戰局停滯,緱山必有反撲,他現在身在隆武城,本就是後方要地,職責重大,此時他需要穩、需要靜,絕不是你出現在他眼前,更不是聽你說任何事。”林佑芝再道一句。

    這話也有點兒不客氣,就差沒說你別跟着瞎添亂了。

    在對凌沺一事上,他這位學生的種種處事,可以說沒有一件讓他滿意的,與此前諸事截然相反。

    “先生所言,伯年並非不知。可他一個外來葉護,被荼嵐可汗如此厚待厚賞,且嚴玖杭也好,燕國公他們也罷,在荼嵐本就仇敵不少,他們可以順利成婚且離開荼嵐轄境,不過是荼嵐可汗在上強壓而已。此間他身處隆武城,置身戰局之中,荼嵐一些人若有動作,那他豈不太過危險。”凌伯年急切道。

    荼嵐和大璟而今雖是關係還好,但以往有仇怨在身的人也絕對不少。

    嚴玖杭一把劍殺了多少荼嵐武人,甚至不少領兵劫掠過北境百姓的荼嵐貴族,也被其刺殺了十數位。

    夏侯灼最初領兵,也是在邊軍,雍冀二州邊界上,被其斬殺的荼嵐將士、貴族,也絕不在少數。

    那時的兩國情況遠沒有現在這般安定,即便合談之後,亦是摩擦不少。更是可以說而今的兩國安定,有小半還是夏侯灼殺出來的,在荼嵐的仇敵又怎會少了。

    若是緱山戰事膠着之際,這些荼嵐貴族突施冷箭,那凌沺身在臨着荼嵐並不算太遠的隆武城,絕對算不得多安全。

    “而且今日梁國公長跪昭華殿外,哭嚎向聖上請罪,自請貶逆子餘虓爲白身,雖隻字未提其私販鹽鐵一事,但實則就是在爲此事收尾,以其餘小事言罪,向聖上表忠認錯,期望重享聖恩。此間所失,加上之前種種,必然也都會算到凌沺頭上,畢竟關中府軍與餘家瓜葛甚深,偏又是關中府軍北上增援,將接管隆武城,這路上多耽擱一些,或者到了之後使陰詭手段,能發生的事太多,他初涉其中,又怎能應對妥帖。”凌伯年再道,愈顯擔憂,便是師長前不可高聲的禮教,都有些壓抑不住,調門不自覺高了許多。

    “學生失禮,先生莫要怪罪。”隨即其自己也覺不妥,告罪一聲。

    “哈哈。如此纔對。你若仍舊平淡謹禮,我便要逐你出門了。”林佑芝卻是朗笑拂鬚,不以爲忤,而是滿意的點頭。

    親子之情,若是都可以漠然,那便是在人前,再遵禮教又能如何。

    “如此,你才更不能過去。你想過沒有,二十年不管不顧,此時你突然往北,他該如何想,天下人又該如何想。太子現在可很快就到燕州,你若再去,怕是黨爭拉攏的嫌疑更大。”林佑芝再說道,提醒他一句。

    林佑芝的妹妹是當今皇后,其嫡長子,自然也是他這位舅舅大力支持的對象,而非太子。凌伯年是他的門生,自然也是他這一系的人,此時去找凌沺,怕是誰都會想歪了,包括凌沺自己。

    “而且,你說的那些,許多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誰都不說不提,包括燕國公他們也再無動作,也都等着看他能處理到什麼地步呢,對他的能力,便是連聖上也在等着看個究竟。”林佑芝再道,輕轉茶盞,眸光深邃。

    “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好事。”凌伯年苦笑一聲,兀自搖頭不已。

    “你還是不夠了解夏侯灼他們。”林佑芝飲盡杯中溫茶,再道:“他們的手中,絕不止明面上這麼多實力。而且他既然敢把凌沺放在隆武城,以他們兄弟一貫的作風,也必然埋有暗子在側,絕不會讓他真出什麼事的。反倒耀武侯已被牟家逐出家門,革除族譜,且已經離開青山縣,自請入朝聽命,陛下已經準允,任命其大理寺少卿之職。其不入軍中,而是入京爲官,爲了誰不言而喻。你這兒子,怕是找不回來嘍。若想關係能緩和些,不妨多與耀武侯走動,不用在意我這邊,也不必理會風言流語。”

    “能否緩和關係,學生其實並不在意,我本就欠他的,也不指望他能原諒。耀武侯對他恩重,便是他們父子相稱,也是理所當然。”凌伯年面色惆悵,搖頭輕嘆,且眼含愧色。

    “也該爲蕊兒考慮一下,令尊偏心太過,你那三位弟弟家的孩子,對蕊兒這個姊妹可算不得友睦,你偏又是個愚孝的,爲她撐不起什麼腰桿,若是有這麼個哥哥替她撐腰也好。不然日後出嫁,也怕是不會被婆家重視。”林佑芝搖頭道。

    他這個學生,在處理家事上,確實太過無能了些。

    凌沺尚且不提,女兒凌睿也沒被保護的多好,進了家門全憑一個糊塗爹話事,偏頗的不像人樣。

    對那個活潑聰慧的丫頭,他都替着心疼的很。

    “學生慚愧!”凌伯年埋起了頭,兀自嘆息。

    “帶蕊兒去見見胡綽公主,你就不要露面了,讓她們姑嫂相處相處。”林佑芝給出招道。

    “切記!你把蕊兒送去,就可以回來了,別露面也別多說什麼。你那個兒媳婦,也不是善與之人,爲夫憤憤之下,怕也不會給你什麼好臉色。”林佑芝再告誡道。

    “學生知道了。”凌伯年滿臉苦澀的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