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葉護想要聊些什麼。”姜祁淡淡道。
“也沒什麼緊要的,就是想問問,姜家主和郡王爺到底是派烈刀門門人,去武邑縣做什麼呢?”凌沺索性在臺階上坐了下來,一副真要與他們好好談談的樣子。
實際上,一方面確實有好奇心作祟,另一方面是在拖延時間。
他們在這裏確實沒有再多的人手,在外也沒有。
有聯絡夏侯灼等人的信鷹,但是來不及過來。
能來的及過來的,郡衙也好,信都府軍也好,冀州刺史府也好,還都沒有能聯絡上的信鷹。
而且凌沺也並不信任這些人,誰知道他們跟姜家及信都郡王是不是一夥的。
他只是在給信都郡王和姜家,更多人手趕來的時間,要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手起事。
這可關係到他後續的動作。
“葉護何必明知故問。無外乎就是控制武邑縣衙,方便隨後起事而已。”姜祁回道。
那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讓他們以爲凌沺已經審過人,知道了的。
“你們有病啊?縱馬疾馳進入縣城,然後控制住縣衙,真以爲百姓都是傻子?”凌沺驚詫道。
他還真以爲他們有什麼大謀劃,或者武邑縣城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存在呢。
合着,就這??
“他們就是這麼作爲的?”姜祁看向信都郡王,詫異且不滿的問道。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們緣何會以爲此時是起事的好時機?因爲現在數十萬大軍在鮮州,覺得大璟內部,尤其是關中、山東府軍離開,京畿也好,你們南下之路也好,都守備空虛?”沒等呂歌宸開口,凌沺便再次開口道。
“當然。”姜祁點點頭,再道:“京中雖還有十萬驍果,可一旦我們勢如破竹拿下山東和關中諸地,有些人便會同樣看到希望,趁勢而起。長興我們可以不下,也拿不下來,但若天下羣雄四起,長興遲早被破。”
“然後呢,你們就能拿下這中原江山?天真了些吧。”凌沺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
“這連天的大雪,就是我們最好的助力。冀州也好,燕州、雍州也好,將會有無數流離失所的百姓,我們可以有最多的軍隊。而且緱山地域,也在遭受雪災,那數十萬大軍補給也將極爲困難,緱山那些遺民更是會發瘋。只要籌劃得當,這些都可以是我們的力量。”呂歌宸言道。
“異想天開,還是癡人說夢?你們的依仗是什麼,九大望族的同氣連枝?別鬧了,只要其他各家出點力,雪災並非不能度過去,而且並不難,錢糧各家可都不缺,何不趁機再重新豎立、賺取一波聲望,還能改變一下在聖上眼中的形象,更可以讓得聖上的刀難以落下。何必給你們賺吆喝?”凌沺譏笑道。
“大璟立國百餘年,天災人禍多了去了,也沒見哪一次沒挺過來。便是如你們所言,大璟而今需要顧及的太多,新增地域廣袤,北邊數十萬大軍所需甚多,補給困難。但你們也別忘了,大璟百姓對大璟從來不缺信心,且現在大勝之勢未盡,怎麼可能真有人跟着你們造反。”凌沺冷笑再道一句。
說一千道一萬,造反也好,起義也好,需要的不是挑頭的人如何如何,還是要看從者多寡,百姓心向如何。
大璟近些年,雖勞役有些重,自隆彰帝繼位,先徵荼嵐、再建運河,後又攻滅伊紇,而今再北伐緱山。
這一切種種,所用民夫,陣亡將士,皆爲數頗具,說是勞民傷財也不爲過。
可結果是好的。
邊境安穩、拓土千里,大璟國威鼎盛強橫,自數百年多國紛亂以來,一掃中原多年積弱之頹勢,大璟兒女皆昂首挺胸,傲立於世。
便是當時被萬衆吐槽、咒罵的運河,也顯現其功,其溝通南北,甚至可以說溝通大半個大璟,糧草物資、各地風物特產流通天下,造就多少繁華城池新現,又富了多少百姓。
其溝渠可防災旱,便與灌溉兩岸田地。
其堤壩可御洪澇,減輕幾許水患。
北邊有災,南方米糧可直接北上救助。南方有難,燕州、冀州米糧可直下賑濟,平抑糧價。
大璟貪官不少,寵佞也有,但天下糧倉大多盈滿,遇災無糧可賑,終究只是少數。
涼州伊紇故地,棉花盛產,將士也好百姓也好,再無冬衣不足之窘境。
如此種種,便是一時有災,大璟百姓又會有多少,願意起事造反的呢。
相信朝廷,他們可能只是受一時之困。相信叛軍,他們可能全家身亡。
不至絕境,有多少人會選擇後者?
凌沺不信這些事姜家和信都郡王看不明白,即便他們真看不真切,他也不信各大世家都看不真切。
凌沺並不這麼認爲。
最起碼現在沒到那個時候,便是近來備受打壓的各大世家,也完全沒到山窮水盡,必須揭竿而起反抗的地步。
“說的都沒錯。但葉護可知世家,在天下百姓中有怎樣的分量?又可知我世家如今的窘境?”姜祁同樣回以冷笑。
大璟治國百餘年,這其中有多少世家子弟竭盡所能。
賑災也好,安穩民心也好,外戰也好,哪一次缺了世家子弟的參與。
而且,大璟只是百餘年,各世家做了數百年、上千年,乃至更久。
“我們緣何就得成了任人宰割之輩?”姜祁再道,充滿憤慨。
凌沺聞言攤手,雙方其實都什麼都懂,什麼都知道。
只是看事情的角度,全然不一樣,所想所得自然也不一樣。
“道不同不相與謀吧。”凌沺仍舊坐在臺階上,輕嘆口氣道。
“這便是葉護的決定麼。”姜祁眯眼道,隱有寒芒。
凌沺其實不重要,但夏侯灼等人很重要。
現在這個時機,他們一旦起事,回返長興途中的夏侯灼,以及他們所轄大軍,將是最大的阻礙。
他們盡是百戰雄軍,能給他們當頭一棒,甚至直接將他們的苗頭打散、打滅的雄軍。
凌沺若歸附,不一定就能讓他們投鼠忌器,也不太可能就讓他們也歸附過來。
但好歹還有商量的餘地。
一旦殺了凌沺,就將再無迴旋的可能。
至於活捉,他們只能儘量一試,這般武藝的人,想跑不一定能成,但決心想死,誰也攔不住的。
“其實,你們不來找我麻煩,我根本不在意你們做什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還是很樂意的,可惜啊。”凌沺點點頭,輕嘆一聲。
“那便得罪了。”姜祁眼神一厲,手向前猛的一揮。
此間這裏距離的姜家子弟、私兵,已過五千之數,長街兩頭都堵的滿滿當當,便是許多房屋上都已經站滿了人。
凌沺在等,他們也同樣在等。
雖是早有打算,但凌沺的動作也過於突兀,知道這邊動靜就趕過來的他們,是沒來的及把人都調過來的。
而用千人便去嘗試拿下凌沺,有緱山城一戰先例在前,還是讓他們沒什麼信心的。
“能生擒最好,但不用留手。”姜祁朗聲下令。
活捉凌沺,固然是最好的,但面對這般高手,他也不會憑白拿自己人的性命去浪費。
“唉,我這個命啊。”凌沺再嘆一聲。
同時他就那麼從坐着,突兀的變成了前衝,手中刀劍齊出,沿途十數人接連倒下,而他已經來到了姜祁的身前。
一刀將呂歌宸的長刀斬開,墨舞劍已然架在姜祁頸間。
而這時,紅娘也順勢從其身後衝出,騰躍而起的矯健身姿,迎向了姜祁身後衝出的一位持刀老者。
兩人招式皆是爆裂如火,誰都沒想着防禦似的,叮叮噹噹就戰成了一團,短時間難分上下。
王鶴等人反應慢了半拍,沒想到看似極爲放鬆的凌沺,霎時就竄了出去,沒能緊跟在後。
但雙方都在這街道、街旁,地方並不算太寬廣,距離也不算多遠,待他們回過神來,兩三個起落,便也殺入了敵羣之中,而且扎的很深,互相配合着,把一堆敵人拉在戰局中難以脫離,不給他們外圍人手放箭的機會。
王鶴、劉兆二人,則是纏上呂歌宸,後者居然也是個正經的大高手,一杆金刻朴刀,居然跟兩人打的不分勝負,以一敵二不落下風。
“你們回去,保護好自己。”凌沺扭頭對侯旗等人喊道一句,隨即收刀還鞘,攥緊了手掐着姜祁的咽喉。
而後,其沒有困於原地,也沒有去殺傷敵人,而是帶着姜祁離開馬背,躍回濤嶽樓門前。
“還不讓你的人停手麼?郡王殿下。”凌沺輕笑着看向‘姜祁’,目光有些玩味。
他是沒見過信都郡王和姜家家主,但是他見過太子和晟王。
他們的血脈離得可不遠,而且呂氏皇族的遺傳基因也是相當強大的,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美男子,而且眉眼皆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
這副眉眼自稱是信都郡王的那個沒有,反而這姜家家主有。
儘管他沒有呂思明那麼富態,而是清瘦,導致猛一看去,並不覺得有什麼相似。
可只要細看,那雙眼睛,甚至那個眉型,便起碼有八九成相似。
這就是凌沺給自己等人找的,脫身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