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璟宮城御苑園之一,前面就是昭華殿,算是大璟皇帝獨有的休憩之處。
這裏是真的有鶴存在的,不單單是個名字。
在昭華殿之後,保留了相當大的一片溼地建園,修築亭臺樓閣不多,絕大部分都保留了這裏原本的模樣。
這裏存在不少的飛禽,水中魚蝦也是不少,非常的原生態,隆彰帝這三十多年,或者說大璟歷代皇帝,最多的閒暇時間,都在這裏度過。
一把藤椅,一根釣竿,身後是殿宇層疊,身前是天清水闊,在這獨坐,不怕孤寂的話,別有一番開闊心胸之感。
“兄長,何必非走不可?”
同一個深夜,隆彰帝也是仍舊未眠,鶴祥園中小小的木橋探入水面,三張藤椅並排,漁燈散發着微弱光芒。
只是垂釣之人,心思並不在此。
“聖上,又何必如此。時候到了,我若不離,夏侯不離,我們便是聖上最大的掣肘。”林佑芝欣喜的摘下鉤上肥魚,放入魚簍。
好些年了,好些年他沒有這麼閒適的心情,完全的靜下心來,不去想其他事了。
“老奴不走。聖上在哪,老奴在哪,習慣了。”隆彰帝看向蘇連城,後者也是拉起釣竿,一隻肥美的小魚精準的落在簍中。
隆彰帝有些無語,朕是讓你說這個?就不能幫着勸勸?
一幫亂臣賊子!沒個聽話的!
“聖上,我雖辭官,好歹也還是世襲的秦國公,這個我還是捨不得自辭的。這麼大歲數了,要富貴有富貴,非留在朝中做什麼。帶着那幾個,滿天下的走走,給聖上去挑些好苗子。而且啊,我們滿天下的走,這張老臉還是有些面子的,齊國公他們也能輕省點兒。等過了此間,遊歷而歸,若還有精力,寫本遊記、詞集,盡錄我大璟山河美景人文,若可流傳後世,豈不也是美事?”林佑芝笑呵呵出言道。
“唉!我這一生,真正的朋友不多,昔年燕北爲卒時,最多,可都死了。當了這皇帝后,滿打滿算,也就還有五個,現在死了一個,被我派出去一個,夏侯……連你也要離開長興,就給我留個他,一天老奴老奴的,輕易不說幾句真心話,總怕我砍了他,砍了蘇家,你們……真放肆!”隆彰帝又是無奈,又是生氣。
林佑芝說的,他何嘗不懂。
可懂歸懂,但他並不想這樣,他希望這段時間,有人能陪他看着山河變遷,看他們這等了二三十年,乃至更長時間所期盼的結果。
山河崩塌也好,盛世美景更佳,前者他不怕死後萬古唾棄,後者是他心心念念,他都想這幾個人,能陪他看到最後。
一起笑看他們爲之努力半生的結局,如此,纔是無憾!
“聖上息怒。”兩人淺笑告罪,半點兒誠意沒有。
“夏侯……那老妖一天天的,沒人能看得透。他想做的,未必是聖上願意去做的,很多時候聖上不夠狠,他夠。有些事,若是做的不太過火,還望聖上寬宥則個,別跟他計較。”林佑芝爲夏侯灼開口求個情。
從長興之變開始,從這一次夏侯灼再回長興開始,很多事就都變了。
夏侯灼不會再對隆彰帝知無不言,因爲他知道,接下來他要做的很多過程中的事,隆彰帝是不會同意去做的。
夏侯灼的手段,也不會再是明面上的。
不說別的,舍子舍孫,若隆彰帝一開始就知道全部,那延禧門之變便絕對不會允許被髮生。
其後,夏侯灼何嘗不是在等,等隆彰帝的一個態度。
太子呂思明,哦,前太子了,只是被廢儲位。
夠嗎?其實不夠。
延禧門之變,就發生在東宮牆外,作爲太子,呂思明該擒拿呂羨纔對,沒有,便該重罰,以肅綱紀。
沒有道理可講,講了,不是有情可贊,而是君王可欺,謀逆可爲!
旁人謀逆,就是滿門誅殺,太子嫡長謀逆便可活?便不用株連?便只是教子無方可以解釋?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其實是最不能當做笑話的。
上行下效,君王爲大璟之上,其餘皆在其下,君王便是準則,是旗幟!
不連九族,在帝王之家,太正常不過,也沒發株連,可父母兄弟,都能從輕處置,便是不可以的了。
沒多少人,真想看他們人頭落地,那樣反而又太過無情,可貶爲庶民,除籍皇族,其實才是最好的結果。
呂羨如此想的,夏侯灼認爲應該會如此,呂思明自己也做好了準備,可終究隆彰帝沒有這麼做。
那時夏侯灼便知道了,隆彰帝其實不夠堅決,觸及了他的柔軟,他便只是呂旌陽,不是隆彰帝。
所以夏侯灼自退一步,他要從朝堂脫身,他要自己去做,自己去操縱這個過程,不讓隆彰帝成爲他的掣肘,也不讓自己成爲隆彰帝的掣肘。
功過,他同樣不在乎,但他更在乎這個結果,崩塌,他不願意,也不允許!
血染長興那一刻,林佑芝知道了,夏侯灼還有很多事沒有跟隆彰帝說,不止呂羨這一件。
那一刻,他也有了些明悟。
身在長興,他能做的林肅南也能做,所以他也要去其他地方,再多做一些,而不是再留在這裏。
他也好,崔清幾人也好,都是門生故吏遍地,不見得人人都會聽他們的,但還是很有些面子和威望的,這天下他們去走上一圈,還是很有作用的。
崔清幾人,也許當時就懂了,沒懂得,待隆彰帝宮城前那番話一出,也會懂。
明日他們便將結伴遠遊,發揮他們這些老人家的餘熱。
而朝堂沒了他們,也就沒剩幾個難以處理的了,大刀闊斧,都可以了。
他唯一擔心的,是夏侯灼做的太多,最後誤了自己。
便是算上開國時期,有夏侯這般功勳,有夏侯這般對中原江山赤誠之人,在他看來也是寥寥,該有個不錯的下場的。
“隨他吧。他們這一脈人,都是作死沒夠的。”隆彰帝恨恨地哼了一聲,兀自惱怒。
或許是惱怒他們,也或許是惱怒自己,誰知道呢。
“阿城。”林佑芝也不搭理他,喊了蘇連城一聲。
“你三弟家有個小丫頭,今年該十九了吧,還沒許人家麼。”蘇連城轉頭看來,林佑芝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