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想什麼，隔壁房間裏面的人過了好一會，才走向飯桌。只聽裏面傳來哐當哐當，鎖鏈刮擦地面的聲音。
響了幾聲，一個身材單薄的人走了過來。掛着斑斑血跡和破洞的青衣，凌亂的青絲帖覆着同樣凌亂的面目。雖然身體狼狽，帶着沉重的腳鐐，此人卻是一副步伐堅定，閒庭信步的樣子。只是幾步路，依舊走的是衣袂飄然，腳步輕鬆。坐到桌邊的時候，高昂着頭，用手指頭把掉在肉上的一粒稻草輕輕拈走。
別看這充滿傲骨的身姿和豪情的行爲。此人卻是女子，還是個大美人。鵝蛋臉，柳葉眉，丹鳳眼，挺拔的鼻樑和薄薄的嘴脣。整理一下，活脫脫是一個傾國傾城的佳人。這一身的傷痕和破敗都無法掩蓋其優雅颯爽的氣質。
女子拿起筷子，先是在湯裏面沾了沾，嚐了一口。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還有肉湯。呵，每天都是斷頭飯。老頭子，算你用心了。”說着，就放了幾片肉在肉湯裏面，然後端起肉湯喝了一口，才把蘸面放在碗裏。喫的很是開心，一點都不像在喫牢飯。
吃了幾口，女子發現諾砂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也看了過來。她的雙眼也是亮晶晶的，看了一會，夾起一片肉對着諾砂晃了晃。那肉片薄若蟬翼，片大如面。紋理清晰，輕晃不斷，光可見隙，可見肉質刀工具是上品。女子輕輕的拉起一角，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雙丹鳳眼。笑得又嫵媚又嬌俏，還帶着一點點幽綠的詭異。
諾砂一下子就想起了十天前，小樹林的偶遇。她張着嘴，驚叫，“煙羽衣！”
聽到諾砂的驚呼，煙羽衣高興地仰頭把肉片一口塞進了嘴裏。接着，拿起晶瑩剔透的玉壺，直接灌了口酒。真是又颯又美。要說諾砂眼裏有光，煙羽衣就是全身都散發着光。
朱墨然把飯食從門口拿了過來，放在二人面前。諾砂手裏有傷，朱墨然便把饅頭撕成一片一片的方便諾砂拿取。“煙羽衣？！”
諾砂拿起一片饅頭塞進嘴裏。還沒涼，可算是優待了。諾砂一邊吞着饅頭，一邊拼命點頭。
朱墨然一看，放下手裏的饅頭。禮貌的對煙羽衣行禮。“煙前輩！”
煙羽衣喫着酒，看了看朱墨然，換了個姿勢，問諾砂，“這位是？”
諾砂被饅頭塞了一嘴，狠狠地錘了兩把，才介紹道，“這是關南道朱家營的二公子朱墨然。”
“哦~”聽完介紹，煙羽衣突然站起身，湊了過來，仔細的看了看朱墨然。“嗯，果然長得不錯。難怪能被薇薇收入囊中。怎麼？你小子就是爲了這丫頭不要我們薇薇了。”
此話一出，朱墨然和諾砂面面相覷。繼而大笑出來。諾砂笑得肚子痛，饅頭一下子嗆到了喉嚨。她使勁捶着胸口，半天說不出話。
朱墨然遞上水，說，“煙前輩，那是我們大哥。不是我。我雖然是南越三傑之一。但是二姐喜歡的是大哥胡桂然。”
“是這樣。”煙羽衣嘆了口氣。席地而坐，歪着頭看他們。“那你們纔是一對了？”
諾砂喝完水，和朱墨然相視而笑。一起點了點頭。朱墨然大方的說，“他是我娘子。”
“哼！”煙羽衣很是不屑的冷哼一聲。“你們都認識我。應該知道我對恩愛夫妻的態度。在我面前甜甜蜜蜜，不怕我殺了你們？”
“不怕。”朱墨然和諾砂異口同聲的說。還默契的和對方對望了一眼。
氣得煙羽衣拿起稻草丟他們。“都說了，別在我面前甜甜蜜蜜。”
饅頭和鹹菜被丟了一把稻草。這算是觸到了諾砂的底線。她也丟了一把稻草，但是沒能越過牢房格擋。反而全部落到了饅頭上。這下是不用吃了。她先是一愣，接着不好意思的看向朱墨然。朱墨然斜眼看她，一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別鬧。”
諾砂嘟着嘴，拍開朱墨然的手，順了一下頭髮。無意間碰到了傷口，疼得她下意識的抽搐了一下。
“煙前輩，咱們現在都是階下囚。你沒有了翠峯，小砂受傷，我不能用功法。互相都威脅不了對方。何必浪費了這頓午飯的時間呢？”朱墨然難得一直微笑。諾砂雖然有些鬧脾氣，但是覺得這樣的朱墨然好暖。
“你這人說話挺有意思。作爲殺人魔頭，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淡定的人。都不怕我，沒意思。”煙羽衣無趣的起身，回到桌前繼續喫起面來。
此話一出，煙羽衣的筷子一頓，剛夾起來的肉掉回了碗裏面。眼神略有些空洞，卻又好像有風在悄悄翻動。
“正如你說的，作爲江湖人。我應該同仇敵愾，視你爲大魔頭。但是越是瞭解武盟，越是瞭解雲巍門。我就覺得這裏面大概有很多不爲人知的祕密。煙前輩也許有很多委屈是不爲外人道的。”說完，朱墨然雙腿盤起，整個身體都坐的筆直。臉上的笑容真誠道有些假。
煙羽衣放下筷子，擡頭看着他們兩個。“你們也被武盟欺負了？”
諾砂也盤膝而坐，抱起雙手，氣憤的說，“何止是欺負。我們差點死了。大半夜的來刺殺，是人乾的嗎？所以，我們殺了刺客。官府卻一言不合就把我們抓進了大牢。然後，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麼交易，就把我們送來了這裏。”
“呵。”煙羽衣冷笑一聲，拿着酒又灌了一口。“官府算什麼？當年我不過是一句質問，就被關進了大牢。兩個師伯到底怎麼死的？我又怎麼會知道？”說完，煙羽衣又給自己灌了一口酒。眼神無光的看着前方。
“那其他人呢？”朱墨然不失時機的問。
“其他人？”煙羽衣笑了笑，苦澀的說。“誰會喜歡殺人？”
聽到這話，朱墨然和諾砂對望了一眼。沒有疑惑，反而是確定了一些事。他問，“他們追殺你的理由只是爲了武林正義？”
“不然呢？五指峯是針對雲巍門革新的頑固派。我只是一個小峯主。雲巍門裏連個決定權都沒有的人。我爲什麼要殺他們？”
“除非有人請你殺。”
朱墨然的話輕飄飄的，卻很嚇人。諾砂心裏咯噔一下。問道，“煙前輩，你就沒有辯解過嗎？”
話落耳邊，煙羽衣看向諾砂的手。被竹片夾到皮肉破損，血紅血紅的令人害怕。“你們辯解了嗎？”
煙羽衣的反問沒有任何感情，也沒有直接回答諾砂，卻已經回答了全部。遇到這種事情的第一反應都是辯解。而當時兩人爲何會撒謊？不正是因爲辯解並沒有用。更何況還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真相在。
看出了諾砂的反思，煙羽衣喝了口酒，繼續說，“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百口莫辯？一直以來，似乎我太過養尊處優了。對於薇薇，我也是心有愧疚。那時候爲什麼不給她更好的安慰呢？明明我是她最親近的人。反而生氣她如此的爲情所困。”
說到這，煙羽衣仰頭又喝了一口酒。突然站起身，搖晃着走到二人面前坐下。抹了把嘴巴，她看着二人，突然笑得很是悲哀。大聲的說道，“人間最是少年好。看着你們我心情好了很多。十年前我也是你們這個模樣。初見的某人對我說，我的名字很好聽。煙紙傾情羽成衣，善意言畢梅蘭竹。只是那個人說，自己還有使命未完成，這一生都只能辜負我。我信了。但是十年後，此人親手把我抓了回來。你們說是不是很可笑？”
說着說着，煙羽衣哭了。兩行清淚混在她的笑容裏面。讓人不得不動容，不得不心疼。可是，這兩個感情專一的有情人着實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安靜的等待煙羽衣的情緒平復。
哭泣讓煙羽衣收緊了雙肩，抹了把眼淚，又笑了。彷彿每次只有這樣纔能有勇氣說話一樣。“關進來有段時間了。除了那些怪物外，就沒見過生人。既然如此難得，我就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說完，沒喝酒，而是拿過肉湯，大口的喝完。雙眼變得更加血紅，平復下來的神態充滿着往事如昔的樣子。但是可口卻是在說另一人的故事。
“話說，二十五年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跟着母親前去蜀中道投靠父親。父親很忙，雖然一家人住在一起，卻常常見不到面。母親經常因爲擔心父親，而望着門口發呆。父親每次回來，都給女孩帶好喫的，好玩的。但是父親待不了多久就會離開。母親爲了維持生計，在當地當了巫醫。做久了，母親在當地小有名氣。突然有一天父親帶着一羣人回到了當地，不多時就建立了一個教派。打着救世濟民的口號，開始招攬教徒。母親也被迫從一個巫醫變成了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