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秋葉沒落，道不盡的離別愁緒。
雲都城去往幽都的官道上有一支連綿十里紅妝的送親隊伍。
隊伍的盡頭，荒草沒落之處有一棵枯樹。樹梢頭盤桓着兩隻掙食兒的烏鴉，樹底下站着一高一矮兩個男子，不遠處枯黃的草地上有兩匹馬兒正低頭喫草。
他們站在那兒佇立良久，衣冠勝雪的男子一雙清冷的鳳眸，看着敲敲打打的送嫁隊伍逐漸消失在眼前，表情沉重。
“世子，回去吧，今日風大。”
灰衣少年見自家主子都快站成了一塊望夫石，眼見着天色不早，城門都要關了，忍不住勸道。
眼前的這位便是齊王世子齊雲楚，隨從叫齊三。
前頭的新娘子乃是自幼養在齊王府的表姐雲鶯縣主趙雪妍。她的夫君乃是以幽都爲封地的韓王秦涿。
齊雲楚又站了一會兒，直到再也看不見那送親隊伍的影子纔回過神來。
已近卯時，雲都的城門即將關閉。
齊雲楚剛好趕在城門關閉的那一刻進了城門口，他身下的白色駿馬揚起前蹄踢開了半合的大門，力道之大，將關門的守兵載了個跟頭。
那守兵見自己驚了世子的馬，連忙跪下告罪。
齊雲楚看都未看他一眼，直奔城內而去。
緊追其後的齊三本想大王今晚要與主子一同用飯。可他的馬如何能與世子的寶駒相比，遠遠的被甩在身後。眼瞧着自家主子一路縱馬直奔城西的風月樓去了，他用力夾緊馬肚子，趕緊追了上去。
齊雲楚差一個街口就要到風月樓門口，一羣正在打鬧的乞丐突然巷口竄了出來，驚了他的馬。
那馬兒接二連三受了驚，發了怒，仰天嘶鳴，揚起前蹄就要踩在那個被用力推搡在地的瘦弱黑臉乞丐身上。
那小乞丐也不知嚇傻了，在地上打了個滾，竟往他馬蹄下鑽去。後面緊跟着的一個身材高大乞丐一時剎不住，手裏握着的尖利竹竿直接捅到了齊雲楚身下的馬腿上。
馬兒吃了痛，揚起前蹄將那個乞丐踹出老遠。那小乞丐趁着馬蹄落地的瞬間功夫，抱着頭滾到一旁，如同一隻鵪鶉一樣伏在地上。
這一切也不過是發生在頃刻間，那高大的乞丐重重砸在地上，揚起一地塵埃，一口血噴出老遠，眼看着只有進的氣兒沒有出的氣兒了。
其他的幾個乞丐傻了眼，根本沒弄清楚怎麼回事。
齊雲楚面上閃過一絲詫異，視線盯着那看似嚇得瑟瑟發抖的小乞丐身上，骨節分明的手摩挲着繮繩，緊抿薄脣一言不發。
良久，他冰冷的眼神冷冷掃過衆人，聲音清冷：“當街嬉戲，致他人傷亡，着罰銀十貫，發充軍千里。”
這些成日裏在雲都城內貫會欺負弱小的街痞乞丐，見是驚擾了世子大駕，又聽他如是說，哪裏還顧得上快死的同伴，嚇得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忙不迭告罪，“是小民一時瞎了狗眼，才衝撞到世子跟前。都怪這個小啞巴，他方纔偷了咱們的銀子，還請世子明察！”
他們不知道這個黑臉的乞丐叫什麼名字，只知道他不會說話，都叫他小啞巴。
這時伏在地上的小啞巴緩緩移開捂着眼睛的手，掃了一眼馬背上的人，一時愣住了。
她重傷失憶後在雲都城流浪了一月有餘。早就聽聞齊王世子豔絕九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只見眼前黑色高頭駿馬背上，坐着一個衣冠勝雪，生的烏髮雪膚紅脣，金質玉相的男子。
他應是尚未及冠，墨發半束半披，胸前垂下兩條細小的的辮子，末尾處垂下一粒黃豆大小的南珠，悶騷貴氣。
小啞巴肆意的眼神自他精緻的眉眼處一直滑到他高挺筆直的鼻樑右側。那裏生了一顆小小的痣，十分的騷情，勾的她心裏癢癢，想要伸手摸一摸。
“你可是偷盜別人錢財？”
小啞巴這才醒過神來，見那美貌世子薄脣緊抿，一對細長的含情眼裏儼然已有了怒意。
她連忙垂下眼睫，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指了指那幾個街痞子，又作出一個正在睡覺，有人過來扒她荷包的樣子。
齊三傻眼了，還真是個啞巴。不過看着他整個人黑黢黢，瞧着還挺機靈的。尤其是那對眼睛，又黑又亮，討人喜歡。
她比劃完，生怕他不信似的，從懷裏摸出荷包雙手舉過頭頂，想要靠近些給馬上的美貌世子看。
誰知他頓時面色大變，掩住口鼻，屏住呼吸，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齊三趕緊將小啞巴攔住，示意他站遠一些。
小啞巴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泥濘，都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衣裳，又看到他全身雪白無半點塵埃的樣子，站遠了些，垂下眼睫將心中的情緒隱得乾淨。
齊雲楚終於覺得自己能呼吸了，瞧着小啞巴手裏精緻無比，與他身份十分不相符合的刺繡荷包，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是說這荷包裏面的東西是你的，是他們趁你睡着的時候搶你的？”齊三試着分析。
小啞巴聞言眼睛亮了亮，朝齊三豎起了大拇指，彎起嘴角笑了。
齊三見他一笑，竟然也跟着樂了。他覺得眼前的小啞巴真有意思，看着哪兒哪兒都黑，牙齒卻白的發亮。一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露出兩顆小虎牙，可愛的很。
他正要跟小啞巴說話，一轉頭，便看見自家世子陰沉沉的臉，立刻收了神色，站到一邊去。
那街痞子生怕世子信了小啞巴的話，還要解釋，誰知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嚇了一跳，趕緊低下頭不敢說話。
良久，齊雲楚收回自己的視線，調轉馬頭，頭也不回道：“將他們幾個送去府衙住兩天。”
“是。”齊三應道，指了指地上那幾個街痞子，“你們幾個，是自己走過去，還是讓我拿繩子捆着去？”
那幾個哪裏還敢說話，連聲道：“我們自己去，不勞煩三爺大駕。”
衆人說罷，連滾帶爬的拖着地上的乞丐跑了。爲首的那個走之前，恨恨剜了一眼小啞巴。
齊三倒是沒在意，想要囑咐那小啞巴財不可外露，誰知一轉頭便見自家世子已經到了風月樓的門，趕緊跟了上去。
齊雲楚翻身下馬，回頭看了一眼傻傻站在原地，緊抿着脣不知想什麼的小啞巴，道：“你去，找兩個人盯着她，看是不是燕京派過來的奸細。”
“一個可憐的小啞巴，不至於吧？”齊三有些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