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日便是沈家老夫人的壽辰,江沼最遲明兒一早就得回沈家。
寧夫人那身子骨,怕是挪不到沈家。
江沼讓馬伕載着她去了一趟集市,這兩日她做的那些糕點,見寧夫人很是喜歡,便想起採些食纔回來,多做一些,留着給三姨母。
倘若表哥還未歸。
也好讓丫鬟送些現成的過去。
接近年關節的這幾日,街上就算是積雪三尺,也是人影竄動,熱鬧得很。
江沼坐在馬車上,素雲去那鋪子裏照着她說的買,拿過去先給她過了目,一直挑到她滿意的爲止,這一來,倒是耽擱了些時辰。
那馬車停在街邊上,本也停的穩穩當當,誰知突地被人撞上,裏頭的江沼跟着一陣搖晃,隨手拂起了簾子探了顆頭出去,便同一姑娘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那姑娘的神色驚慌得很,連對着江沼說了幾聲對不起,轉身匆匆隱入了前頭的巷子裏。
待素雲付了賬出來,見江沼已經從馬車上下來,立在了雪地裏,臉色不太對。
“小姐怎麼了?”
剛纔那姑娘若是素雲瞧見了,也能認出來。
江家世子爺江言恆,曾經畫過無數張美人丹青,皆是同一個姑娘,江沼認得——就是剛纔那姑娘。
江沼也是後來才知道那是個青|樓女子。
江言恆喜歡上了青|樓女子。
在江家並不是祕密。
大伯母曾經就哭着找過江言恆,“明知沒有結果,你怎就不懂收手,比起那瞧不見希望的未來,爲何就不先掐了這段孽緣。”
江言恆沉默良久,終是回答了一個“好”。
那之後江言恆便將屋裏的丹青全部都燒了個精光,然而眼裏的光亮卻再也不復存在,江沼便知道大哥心頭還沒放下,如今這姑娘卻被她冷不丁地在芙蓉城給遇上了。
江沼不知大哥同羅姑娘還有沒有聯絡。
也知不知道,他是否得知她來了芙蓉城。
江沼沒再停留,轉身上了馬車。
也等不到明兒了,今日她怕是就要先回沈家。
寧夫人聽說她今兒就要走,神色眼見的失落,明日母親的那場壽宴她怕是去不成了,江沼寬慰道,“我開了幾個藥方,姨母只要按頓喝藥,身子骨定會好起來,待過完這個年,我再來瞧姨娘。”
寧夫人笑了笑說行,轉過頭對那丫鬟使了個眼色,就見那丫鬟遞了一對鐲子過來,“我這比不得你江家,東西不值錢,就圖個懷念,不枉你來你三姨母家裏走了一趟。”
江沼收了,“沼兒喜歡呢,多謝三姨母唸叨。”
寧夫人這便又想起了一樣東西,讓江沼先等等,自個兒起身去了牀榻邊上,摸了好一陣才摸出來了一把小彎刀。
刀身被擦拭得乾乾淨淨。
看得出平時沒少愛護。
“當年你娘走哪都喜歡揣着一把刀,說既能採藥還能防身,後來一次採藥,刀不小心跌了崖,你母親回來後就哭了鼻子,說那刀跟了自己好幾年有了感情,當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誰知第二日就拿了一把新刀過我面前顯擺,說衣不如新,刀亦如是,見她那驕傲自滿的羞澀模樣,我便猜了出來,定是你父親送的。”
寧夫人嘴角跟着揚起了笑容。
不過片刻那笑容卻是慢慢地淡了下去,“這刀你母親進圍城也帶在了身上,那日我和她正採藥,聽到山下的號角聲,你母親便丟了這刀給我,讓我先等她,誰知道這東西就永遠地留在了我手上。”
寧夫人將刀遞給了江沼,“如今既然你來了,這東西當留給你。”
江沼握住那刀,手指頭在那上頭輕輕蹭了蹭,低聲問道,“父親呢,有留下什麼嗎。”
寧夫人眼睛一閉,臉色蒼白而悲痛,“什麼都沒有留下。”
除了這把彎刀,兩個人當真是什麼都沒留下——死的乾乾淨淨。
江沼見她臉色又不對,立馬打住了,扶了她躺下。
待寧夫人平復下來,江沼才提走,人都走到門檻邊上了,寧夫人從牀上半撐着身子突然又喚了她一聲,“丫頭,有些事並非你看到的那樣,或許你聽到的也不見得就對,當年江家給了你父親幾幅畫像,可是你父親親口點名了要娶你娘。”
寧夫人又說,“可惜這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你那個苦命的娘,到死都不清楚。”
寧夫人心疼。
聲音一時哽塞
誰又能說得清呢。
若是不喜歡,又怎可能那般隨她而去。
江沼一腳踏出門外,那冷風激地她深吸了一口氣,愣立在庭階上頓了好一陣,半晌才擡起手蓋上了斗篷,直往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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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沼回到沈家,一進門就讓素雲去找了二表哥,讓他幫忙尋一人。
尋尋芙蓉城的酒樓和青樓。
有沒有一個叫羅姑娘的。
又怕沈頌不好找,江沼臨時描了一副丹青,雖畫不出眉目之間的神韻,好在輪廓是出來了,江沼沒同沈頌說爲何要尋,只道是一位江陵出了名的琵琶姑娘,無意中聽說她來了芙蓉城,想問問她琵琶絃線若是斷了,當如何接。
沈頌便信了。
當日拿着那丹青就去尋人,好巧不巧,就在醉紅樓裏碰到了小三子。
今兒王府剛從江陵到了兩人。
都是太子殿下的人。
一個是周總管。
一個秦將軍。
寧師爺讓他來醉紅樓買些酒回去,說晚上要好生招待一番。
小三子認得沈頌,上前詢問了一番,一回到王府便都彙報給了瑞王,“屬下今兒在醉紅樓碰到了沈二公子,她在尋羅姑娘。”
前幾日瑞王去百香樓聽曲兒,挑了無數個美人兒挨個兒給他奏琵琶,均不是他想要的那個味兒,最後也就只有那位從江陵過來的羅姑娘,稍微讓他滿意些,小三子便留了印象。
瑞王倒覺得稀罕了,“沈二公子那悶葫蘆如今倒也有了這雅興。”
小三子解釋道,“沈二公子倒不是爲了聽琵琶,說是府上有一把琵琶斷了絃線,也不知道從哪聽說羅姑娘在江陵對琵琶甚是懂行,想問問她,如何接弦。”
小三子說完,就見瑞王起身立在了他跟前,“琵琶絃斷了?二公子當真如此說?”
小三子點了頭。
瑞王便又將他指派了出去,“你去百花樓讓人將羅姑娘接出來。”
沈家會奏琵琶的人,就一位,還能有誰的琵琶斷了絃線。
瑞王這幾日沒怎麼出去。
太子心情不好,怕他殃及魚池。
便也不知外頭的風聲,小三子這一打聽回來才知,那羅姑娘前幾日已經被一藥鋪商販花重金給買了回去做妾。
小三子打聽到的消息,沈頌也打聽到了。
“買走羅姑娘的商販倒是同我沈家有來往,有不少藥材都是從他手裏進購,若是表妹想問些事,我可以捎個信替你問問。”
江沼愣了神。
早幾日就被買走了,那今兒怎的就慌張地出現在了街頭,江沼心頭雖有狐疑,但到底還是沒再管。
“倒是不必,我再問問旁人便可。”
沈二公子從竹苑出來,轉頭就碰到了沈霜,沈霜問二哥找表妹是有何事,沈二公子便隨口說了一句,“四姨母留下來的那琵琶似是斷了弦。”
沈霜一愣,便也記在了心裏。
江沼去董家和寧家的這些日子,對沈霜來說,就是度日如年,生怕江沼鬼迷了心竅,真要放棄了太子,另尋親事。
沈霜去江沼屋裏坐了一陣出來。
心頭就更是亂了。
她才一開口提及太子,就被素雲岔開,幾句下來便也明白了,表妹這是鐵了心的要同太子一刀兩斷。
這頭正瞅着不知該如何是好,便見那日太子身邊的侍衛嚴青,竟是派人給她送了一份謝禮,答謝她當日遞過去的那消息。
沈霜心頭一激動,恨不得掏心掏肺了去,沒管那消息有用沒用,一股腦兒地全都告訴了對方,“四姨母留下了一把琵琶,最近斷了絃線,表妹正急着四處尋絃線。
那人是周順派來的,並非是嚴青,不過是聽嚴青提了一句,便恨不得敲了他腦袋,有那麼個現成的通風報信之人,竟就不懂挽留。
那江姑娘在沈府有個什麼動靜,沈府的三小姐還能不知,這線搭上了,不知道省了多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