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舅和寶玉一起去外面勘察河道,整個府裏只剩她和奴僕們。偏偏整個免城都遭了強盜,她求救無門,只能帶着家奴死守賈府。
其餘人在和強盜打了幾場後就捲走金銀細軟就跑了,這賈府終究只剩下她和雪雁了。
雪雁被之前進來的強盜砸傷了胳膊,用還完好的胳膊扶着她。黛玉知道今日是守不住了,不出一刻鐘強盜們恐怕就會破門而入。
只是奴大欺主,趁着府裏只剩她一個疾病纏身的主子,奴僕們早已把府中之前的都搜刮走,這些強盜怕是什麼也得不到。
將沾血的手帕收好,黛玉平靜的說道:“雪雁,咱們...回房去吧。”
雪雁兩眼含淚,她和姑娘一個病弱一個傷殘,逃不出去的。知道黛玉的意思,雪雁擦擦眼淚扶着黛玉回房。
黛玉躺在牀上道:“雪雁,將我帶來的兩條舊手帕拿來吧。就在我的梳妝盒底層,快些。咳咳...”
看着雪雁翻找手帕的背影,黛玉微微閉上眼睛,她有些累了。
心中還在擔憂寶玉,但身體再也堅持不住了。
她這一生不過短短十七年,竟只有前面五年是純然快樂的。
自從五歲那年弟弟早夭,母親的身體就徹底垮了,沒一年就去了。父親擔憂自己無人教養,在孝期將她送到二舅舅家由外祖母撫養。
到了賈家,她有了姐妹們的陪伴也不再每日沉浸在母親去世的陰霾,開始逐漸展露活潑愛玩笑的性子。
可即使再開懷,這也是寄人籬下罷了。奴僕們因爲外祖母疼她不敢作踐,但背地裏總是對她議論不休。
說她小性兒又吝嗇,是個刻薄人。更有人拿着自己的身體說事兒,總說自己福薄。
但總歸是高興的時候多過傷心的時候...
以前是府裏的四春姐妹,後來元春姐姐嫁了將軍就離開了,但偶爾還會回來小聚。後來又來了史家妹妹與薛姐姐。衆姐妹時不時連詩對句,別提有多快活。
更別提之前寶姐姐和薛姨媽來府裏小住,待她真真是極好。尤其寶姐姐,倒真像親姐姐一般的人了。
外祖母身上有些症候,時時不舒坦也沒怎麼教過她。寶姐姐不過大她兩歲就時常提點,她常想着要認了薛姨媽作乾孃,這樣她與寶姐姐就是乾姐妹。
卻不想她這話才一出口,寶姐姐就笑着說道:“沒成想你不知道?我是你大舅舅的乾女兒,你該喊我一聲表姐纔是呢。”
黛玉微微睜大了眼,確實沒人同她說過這些。她上京時年歲雖小可該知道的都知道,父親並沒有同她說大舅舅還有乾女兒。
薛姨媽在一旁看着傷感的說:“原本就給了信物,寶姐兒的父親沒了我們才上京來。本是要擺酒的,但想着孝期不宜張揚就只讓兄妹倆給女皇皇夫磕了頭。
孝期親戚們也不大走動,只有幾家老人們知道這事兒。但因着你大舅舅的身份,大家不常提起就忘了給你說。”
黛玉這才知道她與寶姐姐還是姊妹關係,兩人相處間也更加親近起來。有了寶姐姐時常照顧,她的身子也好多了。
如今她去了,寶姐姐爲她哭一會兒子就罷了,只希望不要爲她太過傷心。她早有預感的,這身子長久不了。
父親前些年急病,她連日坐船回家也沒趕上看最後一眼。林家那些離得遠的親戚不敢私吞她的財產,將林家大部分東西都給她帶走。
當朝女皇登基之後就下令,家中無男丁可立女戶。雖說如此,但過繼男嗣的還是很多。父親疼愛她,不忍心將來靠着過繼的兄弟過活,便將所有財產留給她做嫁妝。
一個孤女忽然有了萬貫家財,奴僕們都一該往日愛答不理穿小鞋兒的樣子,一個個湊上來巴結討好。
她卻更覺得悲苦,沒了父親要這些死物有什麼用!
賈家的內囊盡上來了。
既是因爲寶玉苦苦哀求,又因爲她的萬貫家財可解賈家之難。舅媽終於不再因爲她的身體拒絕她與寶玉定親,積極的爲她求醫問藥。
一時之間待她比元春姐姐更好上三分,跟親孃比也是不差的。時時叮囑她保重身體,還讓她多勸勸寶玉上進。
一時之間她與寶玉的愛情得到認可,這也是她最快樂的時候了吧。
寶玉很好,他是個極純粹的人,文學靈氣亦是一等一。平常待她們這些姊妹都是尊重愛護,不肯半點兒鄙薄。
他不肯讀書科舉不過是覺得如今官場上都是些趨炎附勢、追名逐利的小人,他不屑與他們爲伍。
黛玉理解他,卻也不免得有些爲他惋惜。寶玉有些懦弱了,並不像寶姐姐那樣勇於面對這些,反而只想着怎麼逃避。
不過這樣也好,她也不喜歡官場的紛擾算計,安心做富貴閒人即可。大舅舅是手握重兵,即使與二舅舅關係不好也不會有人對他們下手。
她也不爲寶玉待房裏的丫鬟好而喫醋,並非和常人一樣認爲寶玉是“色魔”,反倒是真真正正的心疼這些女兒家。
這樣純粹的人,要她如何不心動呢?
她與寶玉相知相戀,怎麼會不明白他一心只有她呢?
昔年他們尚未互通心意,她也曾喫雲妹妹、寶姐姐的飛醋。等真正互通心意之後,她反倒明白寶玉的想法。
她短短的一生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即使她死了,恐怕也沒有人記得她吧。
她多想告訴雪雁,千萬記得要在墓碑上刻全名,她是姑蘇林黛玉。可是她再也不能了,就這樣吧...
林家再也沒有人了...
一滴剔透的眼淚從眼角滑下。
那年天氣真好啊。黛玉恍惚看見她和寶玉臉頰微紅共讀西廂,那些酸澀纏綿的感情似乎又涌上心頭,纏得她呼吸不暢。
她擔心的唯有寶玉。
可惜,她再也不能陪在寶玉身邊了。
呢喃着“寶玉”“姑蘇”,黛玉最終沒有等來當初定情的兩塊兒舊帕子。
雪雁終於找到帕子,捧過來給黛玉時卻發現她已經走了,眼角只有一滴凝了血絲的淚珠。
———
剛接到消息往回趕的賈政與寶玉遇上土匪,幸好有支援免城的士兵搭救,他們才得以活着回到免城。
可一切都晚了。
寶玉在踏進免城的那一刻忽然心神俱裂,整個人的心都被挖空了一塊兒似的。冥冥中聽到黛玉在喚他“寶玉。”
賈政拉着不知爲何發呆的寶玉快馬進城,卻見賈府的門已經被土匪轟開了。
士兵們已經得知這是當今皇夫的親弟,優先來到他府上爲他捉拿強盜。強盜們見朝廷的正規軍來了,便一窩蜂的作鳥獸散了。
寶玉的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不顧及賈政的阻攔跑進黛玉居住的院內。賈政原地跺腳後也隨他一起進去。
看着屋裏的主僕二人,士兵們不敢說話,賈政雖早有預料還是有些傷心。這是他唯一妹妹的孩子啊,如今死在這裏...他下去也沒辦法跟敏兒交代。
寶玉一步步走近,看到黛玉蒼白的面色,嘴角的鮮血時突然癲狂。抱着林黛玉哭泣,賈政怎麼拉也拉不開...
寶玉不肯鬆手,抱着黛玉還有餘溫的身體。只差那麼一點兒時間啊...
如今正是冬天啊,天上飄下雪花,似乎能掩蓋一切。
寶玉在黛玉墳裏埋下用絹袋裝的落花,閉着眼靠坐在她的墓碑上呢喃道:“黛玉,顰顰。”
墓碑上刻着寶玉親手寫下的:姑蘇林黛玉之墓,夫賈寶玉收葬。
你是誰?
姑蘇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