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以一杯溫酒來驅除初春的寒意,最好不過。
江戶人常說“酒酒鬼家無糧倉,滴酒不沾也家無糧倉”,喝酒雖然浪費錢,但大家都是死不悔改的酒友,漫漫長夜,不談正事,先喝上一杯。
“早也好,晚午也好,晚也好,咕嚕咕嚕酒不斷”,近藤周助老師傅就是個典型的酒鬼。
早上起來,先喝小半碗,他說這是消災解難的好兆頭,早上一口酒,還可以注入生氣,煥發活力,下午,劍道教學告一段落,喫點小菜當午飯,再來一杯,晚上泡個澡,泡完繼續喝,睡前也來上一杯,一天能喝五合。
近藤勇酒量不好,但是能喫,秦明倒是想陪着老師傅喝點,再學幾招天然理心流的祕傳,可惜道場裏的酒實在沒什麼味道。
市面上有好酒,就是貴。
雖說櫻華屋的老闆送來了二十兩感謝費,還承諾秦明去吉原玩能白嫖,但實在杯水車薪,還不夠敞開肚皮喫喝一頓的。
不過很快,就有冤大頭來請客。
清次的事情塵埃落定,不僅殺了宗次郎,還殺了三菱屋四口人。
三菱屋的老闆爲表感激,請秦明和松平容保去八佰善喫飯。
秦明帶上了休假中的近藤勇辟邪,好不容易出趟門,萬一再整點案子出來,容易破壞心情。
“在下巖崎彌太郎,是三菱屋的老闆,這次多謝安倍大人了!”
早就等候在包間的彌太郎恭敬拜下,秦明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不過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桌上的飯菜。
色香味俱全,不愧是一頓飯能喫掉武士一年錢奉的高級料理店。
松平容保很快也到了,他身邊還有一個瘦小老頭,手裏拿着一杆紫煙管。
江戶時期,煙管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徵,這杆紫煙管差不多相當於一輛蘭博基尼,可見來人身份不俗。
“新門辰五郎?”本就坐立不安的近藤勇驚呼一聲,惹來小老頭一陣皺眉。
秦明滿不在乎,輕聲問着近藤:“這老頭是誰?”
近藤悄聲作答,生怕惹怒了來人:“火付盜賊改方的頭目,不過與負責案件的奉行所不同,更偏重於火災,三菱屋的慘案應該就是他們負責,論身份辰五郎與松平大人差不多,但他手下有3000人。”
“最關鍵的是,他與一橋刑部卿交好,松平大人也同屬一橋派,這麼論起來,辰五郎的地位甚至更高一些。”
“哦。”
秦明不鹹不淡的應了一句。
江戶三天一小火,五年一大火,火盜改某種程度上來說,比奉行所更爲重要,尤其是辰五郎手底下三千個小弟,這可是一支生力軍,再加上和總管幕府刑事的刑部卿交好,確實是個大人物。
可惜秦明對幕府的派系鬥爭不感興趣,也犯不着跪舔,再有六年,幕府就死啦死啦滴!
近藤喫着喫着,就徹底放開了,一通猛喫,喫得彌太郎心疼。
辰五郎平靜的喝着酒,似乎不想與秦明有什麼交集,此番來八佰善,也只是應付了事。
倒是松平容保頻頻敬酒:
“這次可真是多謝安倍大人了!”
“要不是安倍大人正好在場,我們估計就被兇手給糊弄過去了,又要多一樁懸案!”
“一橋大人肯定也會不滿!”
哦,原來屏風後的大人物不是將軍,是那個一橋刑部卿。
“哼...”一旁的新門辰五郎冷哼一聲,在他看來,只是因爲奉行所能力太差,換做火盜改,輕鬆就能解決,三菱屋慘案他都已經找到線索了,只不過被搶先一步,犯不着對一個裝神弄鬼的陰陽師如此恭敬。
秦明並不在乎辰五郎的小動作:
“無妨,只是隨手而爲。”
“安倍大人,其實早在犬神案之後,奉行所就打聽過你的消息。”
“原來你是京都土御門家的始祖,泰親大人親弟安倍秦信的後人......怪不得會如此神通廣大!”
說這話時,松平容保的語氣裏帶着一股尊敬的意思。
哪怕秦明沒能解決那些懸案,只憑這一個身份,就足以讓他以禮相待了。
“額...原來我身份這麼複雜啊......”
安倍家歷史上有三大陰陽師,最後一位便是有着“指神子”之稱的安倍泰親,也正是他開創了最爲輝煌的土御門一脈,又稱土御門泰親。
而自己是泰親弟弟秦信的直系後人....
一個泰一個秦,該不會是抄錯字了吧?
就在秦明因此陷入沉思的時候,松平容保卻是趁熱打鐵地說道:
“安倍大人,你的陰陽術和學識,連一橋大人都讚不絕口。”
“所以,我以町奉行的身份真誠邀請大人,能否以顧問的方式,協助奉行所維護江戶和平?”
松平容保小小秀了一番自己的學識,“顧問”一詞是蘭學中特有,只有真正有學識的貴族,才知曉其意,同時也不失爲一種試探。
其實奉行所能打聽到秦明的消息也不多,而且事關京都的土御門家,也沒人敢深查。
當務之急還是拉攏秦明,這麼一個有能力的陰陽師不多見,近來殺人、搶劫頻頻發生,弄得將軍震怒,甚至將大老召入江戶城整頓治安,奉行所必須幹出政績扭轉形象。
而秦明毫無疑問,就是最佳的幫手。
因爲他是陰陽師,這幾次的事件都證明了,陰陽師面前,不存在懸案。
松平容保一鞠躬,再次鄭重邀請。
秦明正要開口拒絕,他還準備改行呢,在道場一直教導大家小學知識,名聲該打出去了,很快會有人上門。
卻不想一直默默喝酒的辰五郎,將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磕:
“只會裝神弄鬼的陰陽師有什麼用?”
“有去過火災現場嗎?”
“挑着金庫抱着招搖撞騙的錢財,踩着平民逃走的陰陽師,卻多的數不勝數!”
“不是都逃竄去京都了嗎!又回來做什麼!”
“能夠保護江戶的,是什麼狗屁陰陽師嗎?這種只會空談的傢伙,在火災的時候有什麼用?!”
辰五郎一通懟,讓秦明很是莫名其妙。
看來這位同志,對陰陽師有很深的成見啊?
陰陽師跟火災有個錘子關係,還得負責救火嗎?
不過他也不惱怒,依舊保持氣度:
“松平大人,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秦明一臉笑容地起身,拉着嘴裏塞滿豆腐的近藤就走,不愧是嘴裏能塞拳頭的人物,帶去喫自助餐鐵定回本,不,是血賺。
“安倍大人!”松平容保看了看辰五郎,又看了看秦明遠去的背影,不知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辰五郎似乎很不喜歡陰陽師。
“告辭。”
秦明笑容滿面,就在拉開門的時候,突然蹦出一句話:
“新門大人應該不知道,煙管這種東西,最容易引起火災吧?”
辰五郎老臉一皺,瞥向手邊的紫煙管,只見管口處的菸灰掉落,落在榻榻米上,生出一點火星。
一直到出了八佰善的大門,近藤才消化完嘴巴里的食物。
“嗝——”他一邊回味着,一邊說道:“辰五郎會討厭陰陽師,應該是因爲幾百年前的明歷大火。”
“回去再說。”
滿街都是妖魔鬼怪,當面就是一個血口獠牙,快點走路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