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青笑了：“咱們縣裏的情況你不知道嗎？專業不專業有什麼區別？說你行你就行。”
朱木陽“哦”了一聲，他並不是那種特別熱愛專業的人，在學校的時候也是抱着六十分萬歲的思想力爭不掛科，通訊工程一共有十七門專業課，他有十二門都是在六十分和七十分之間，但是如果真要是去法院做法官，那自己四年南京的書就白讀了。想到這裏朱木陽也有點於心不忍，他說道：“謝謝郭青！我好好考慮一下。是不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後邊這句話問的有點直接。
郭青用力擰了一下自己的自行車車把，很多話想說但並不知道如何開口，她是個潑辣的女孩，但並不是說潑辣就可以沒羞沒臊，很多事情要朱木陽自己體會，她低頭說道：“也沒啥，看緣分了，人和單位就像人和人一樣，別人看着好不行，要自己體會喜歡。那個初中同學覺得你不錯也很般配，你不是看不上她嗎？法院也好，其他單位也好，要你看得上眼纔行！你是本科生呀。”這已經是很明顯的暗示了！
朱木陽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心裏總有一種男人的驕傲：如果回縣城，可能就要在別人的蔭護下才能找到好的崗位，可是現在的單位卻和任何人也沒有關係，爲什麼非要捨本逐末呢？
“郭青，我今天要去單位報到，你說的這個事情我認真考慮一下，同時也看看新單位適不適合我，要真的不如意或者家裏值得我回來，我一定回咱縣裏。”他說到這裏，又擔心讓郭青傷自尊心，馬上轉移話題：“你大約什麼時候去財政局？到時候別忘了請客呀。”
儘管朱木陽竭力掩飾自己拒絕了法院這個選擇的事實，郭青卻並不傻，她的眼睛始終沒看朱木陽，只是低着頭手扶自行車：“還沒定呢。等那邊有編制吧。木陽，要那樣你就趕緊走吧，別耽誤了你去濟南報名，我給你看着行李你去買票。”
“好！”朱木陽沒心沒肺的說聲“謝謝”跑遠了，郭青惡狠狠看着他的背影，使勁踢了他的箱子一下，好像踢得是朱木陽本人：這個壞蛋。
朱木陽很快就跑了回來，手裏卻拿着一個女式帽子：“郭青，你看這麼熱的天氣你也不怕曬，帶上這個帽子遮陽。過幾天我從濟南迴來給你帶濟南特產回來。”其實他根本不會買東西，這個帽子雖然有遮掩但卻是粉紅色的，根本不適合郭青現在這個年齡，反而好像是幼兒園小朋友戴的東西。
在大學時他和楚南雪戀愛也是這般不懂怎麼送東西討女孩喜歡，最初一次楚南雪的生日曾經說想要一個有意義的東西，朱木陽想起曾經爲學生會模範做過的錦旗，當時楚南雪看着那面繡着“生日快樂”四個字時差點殺了他，現在的郭青面臨同樣的窘態，不過郭青大度的多，她接過朱木陽的帽子扣在頭上，頓時吸引了遠處幾個三輪車司機的注意，有的人甚至還笑了起來，這種不懷好意的笑讓朱木陽有點覺得問題不對，他急忙閃人：“郭青，去濟南的車馬上就開了，我們下次再見吧。”
郭青點點頭：“保重！”
朱木陽點點頭：“下次再見。我過兩天回來找你。”
郭青猶豫了一下從包裏掏出一張紙：“這是我辦公室和家裏的電話號碼，你打來的時候說找我就行，我媽好說話，你別搭理她。”說到後來又有點害羞，朱木陽鄭重其事雙手捧過紙摺疊以後放進錢包裏：“好的，郭青。我走了！”
看着朱木陽急匆匆奔向那輛去濟南的大巴車，郭青的眼淚流下來了，這不是她設想的告別，朱木陽和高中畢業時一樣對她很熱情，但不是她希望的那種熱情。
一九九一年七月十日中午，朱木陽正式到達郵電設計院的單身宿舍，開始了他在濟南生活的第一天。
一路奔波的朱木陽並不覺得餓，早晨出門時母親按照本地風俗給他煮了餃子，北方人一般都有“起腳餃子落腳面”的說法，而且母親一再強調喫得越多外出越順當，朱木陽毫不客氣的幹掉了一碗四十幾個，當時覺得無限暢快，只是在濟南公交車上則被自己那滿嘴韭菜餡子的味道給羞得面紅耳赤，車上很擠，但他周邊幾位女乘客都是手捏鼻子的狀態，因此他沒到公交車終點站就提前下了車，急急忙忙拉着行李多跑了好幾站路，一身大汗的第二次來到了單位的傳達室。
朱木陽又回頭謝過這位大嬸，才急匆匆的跑到自己的單身宿舍。
郵電設計院的院子分爲內外兩層，朱木陽來的其實是外層工作區，那個門口也直接對着千佛山西路，穿過工作區之後再經過一道門，裏邊就是內層家屬院，家屬院又有一個傳達室，出門之後是一條名字叫做風遊街的巷子，朱木陽上次曾經來過自己被安排的那間宿舍，在家屬院五號樓內的一個二層樓上，緊靠着風遊街。
他穿過單位和家屬院門口的時候碰到了上次報到時遇到的那個門衛，這應該是他在濟南的熟人了，朱木陽很客氣的稱呼一聲“師傅，中午好！”那人居然也記得朱木陽，只是名字卻想不起來，他呵呵笑着：“你是今年那個大學生，好呀！今天來算是正式上班了。”
朱木陽很熟練的從兜裏掏出一盒煙遞了過去，這是那天同學聚會時別人指點的一招，小恩惠對小人物，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果不其然那人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嘴裏卻推辭：“你別客氣，別客氣！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
“師傅，我初來乍到你可要多指點我。”朱木陽撕開煙盒抽出一顆煙遞了過去，然後有意無意的把那盒煙扔在傳達室桌子上，笑着說：“您在這裏工作多少年了？”
那人從口袋裏拿出火機，然後又抽出一顆煙遞給朱木陽，朱木陽推辭道：“我不吸菸，師傅，這包煙是我參加婚禮的喜煙，怕浪費了才放您這裏。”
“哦。那謝謝你小夥子！”那人抽了一口眼，吐出了圓圓的菸圈，一看就知道是個老菸民，他看朱木陽沒有馬上就走的樣子，也就隨便聊了幾句：“我在這裏上了快十二年的班了，當年上山下鄉去過禹城的農場，七八年回城後沒工作待業了兩年，後來纔來這裏，只是我沒有什麼學歷，也沒技術，只好做傳達。唉，不如你們這些大學生呀。”
朱木陽用手裏的一張報紙扇扇風，他故意離這位門衛遠一點，生怕他嗅聞到自己身上的韭菜味：“師傅，幹什麼不一樣呀？門衛也總要有人做不是？也不知道我將來分配到哪個部門去呢。”最後一句話看似漫不經心，其實這纔是他的本意。
“去年來了五個大學生，都是先去試驗車間實習，說是實習後再分配工作呢，估計你也差不多吧。”門衛應該算是對單位基層瞭解最清楚的人，這裏往往是小道消息的彙集區，也是正道消息的發佈區，朱木陽就看到這件傳達室門口貼着一張黃底黑字的訃告，說是一個叫做“王延鈞”的人因病醫治無效，於七月十日去世，請生前友好於十二日到殯儀館送行雲雲的告示。
他笑了笑說道：“師傅，咱們設計院也有試驗車間呀？裏邊條件苦不苦？”他在學校曾經在實習工廠做過一個月的鉗工，對工廠裏的環境並不排斥。
“不輕鬆！裏邊還有熱處理工序的夜班呢，不過說今年就要撤銷，原來熱處理的三個人都分配到後勤或者我們保衛科，那裏可比不得設計科室。”門衛大哥搖着頭。
朱木陽點點頭，再一次謝過了他後告別，拖着行李來到了自己的單身宿舍門口，剛用鑰匙打開門，忽然看到一個胖子正光着膀子在中廳裏喫西瓜，二人面對面都發出一聲“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