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青，你去過我們村嗎？元旦沒事真該去看看，說不定將來那裏也是你的家呢。”
郭青臉一紅，嗔怪道：“要去也不能現在去呀，我去怎麼說？說是你同學還是別的？你不回來我是絕對不去的。”
朱木陽嬉笑：“你其實是做賊心虛，你越是不去越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你以爲曉華不給我媽介紹你呀。”
郭青長長嘆一口氣：“隨便吧！怎麼介紹都行。你不回來我是絕對不去的。要不我去濟南找你？”
朱木陽打個寒顫，這不行！郭青要來濟南更不好介紹。但是這種理由又說不出來，只好說道：“要加兩天班呢。你來了我也沒法陪你。”
郭青很是善解人意：“那你可要注意身體呀！”
朱木陽嗯了一聲放下了電話。
一旦真的決定不回老家了，朱木陽反而有了一種淡淡的空虛感，似乎諾大的濟南城沒有了身邊可以親近的人。也許很多東西沒有之前並感覺，就像以前他沒有牽掛的人，也沒有那種相濡以沫的感覺，反而很是輕鬆自在，可是和郭青之間越來越重的溫情在慢慢瀰漫，充溢着他的心。他現在有點拿定主意，如果非要在郭青和冉芳之間選擇一個的話，此時此刻的朱木陽會毫不猶豫選擇郭青。哪隻能對冉芳說抱歉。
不遠處有一輛公交車開過，朱木陽看看公交車，發現是駛往泉城路方向的，他猛地想起上次陪妹妹買書的濟南市泉城路新華書店，那裏可是一個好去處。開架圖書任人翻閱，自己該去買幾本書了。想到這裏他快步朝着公交車站走去。
元旦的泉城路十分擁擠，當時沒有專用公交車道概念，因此公共汽車往往會被人流堵住，走走停停一站路幾乎要走上二十分鐘，朱木陽沒有經驗，他老老實實坐在車裏並沒有提前下車，這也是難得看風景的時候，坐在車裏看熙熙攘攘的人羣，朱木陽反而有一種輕鬆感，來濟南半年了，他並沒有多少這般閒暇的日子，可以從從容容，無論是剛到濟南後那種小心翼翼，還是後來糾纏於冉芳郭青的關係，現在一旦全部放下，就有了一種如釋重負，其實在南京時，他就有這種喜歡坐公交車看風景的習慣，只是後來和楚南雪戀愛以後，才少了這種樂趣。
整條大街上沒有一個他認識的人，每個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方向前行着，朱木陽很猥瑣的想，在濟南看不見多少美女，尤其是冬天，大家都穿戴的非常臃腫，少了那種可以顯露身材的服裝，當然這也是城市的習慣，在江南的冬天，即便是寒冬臘月，女性都會給自己一種很別緻的裝飾，濟南儼然少了這種特色。
一九九二年的第一天，陽光並不是很好，濃厚的雲層在空中凝結，彷彿是一道城市的背景，儘管太陽很努力地從雲層空間內露出光芒，可是並不能持久，但這種看似壓抑的背景從遠處觀望，倒是有一種氣魄，朱木陽忽然覺得眼裏的風景好像是一張黑白照片，移動的人和看上去有些破舊的老式建築，都在努力的寫着“孤獨”兩個字，是的，他很孤獨，不過有時候孤獨比那些索然無味的所謂規律生活要好很多。
公交車又往前挪動了一些，有些乘客開始發出不耐的喊聲，他們要求司機開門放他們下去，北方的口音說話就像吵架一樣，有些濟南話更像是罵人，不過顯然司機早已適應了這種局面，他毫不遲疑的打開車門，頓時車裏有幾乎一半人都下去加入了擁擠的人流。剩下的應該都是遠途的乘客了。朱木陽並沒下去，他知道自己距離目的地只有一站路，但他喜歡這種旁觀者的身份，甚至刻意尋找這種角度，若干年後他寫過一首名字叫《孤獨》的文章，就是依照眼前這些畫面組織的材料。
公交車走走停停，終於在新華書店旁邊的站臺前停了下來，上車的乘客蜂擁而上，下車的則只有朱木陽一個人，這讓公交車的售票員都有點奇怪，這個人是不是腿腳有毛病，怎麼這麼長時間居然穩坐座位呢？真沉得住氣！
朱木陽伸伸懶腰，他在公交車裏坐了足有一個多小時，真的有點不適的感覺，陽光已經完全消失了，沒入了厚厚的雲層，旁邊有個小女孩問她身邊中年人：“爸爸，會不會下雪呀？”
泉城路書店裏人也不少，朱木陽開始是在小說區裏轉，他想找一本自己喜歡的故事書好好讀一讀，反正今天自己也沒什麼事情，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就全部交代給這個書店了，先看後買，他摸摸口袋，前幾天在軍區五所審覈工資時，濟南市郵政局的張主任給了自己二百元的圖書優惠券，他並不知道這種優惠券的用處，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完全替換成書價，這也是朱木陽少見多怪了，其實這種優惠券就是一個名義，在新華書店裏和錢是完全等值交換的。
逛書店對朱木陽來說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他輕而易舉就沉湎在那種脈脈書香裏，這傢伙從小就看書極快，可謂一目十行，他手裏拿的是一本王朔的《玩的就是心跳》，他很喜歡這位北京作家的風格，以飛揚跋扈的文字橫行文壇，一聲我是流氓我怕誰，直如當頭棒喝，劈手撕下所謂崇高的面紗，那種文字間調侃和囂張，特別對朱木陽的本色，以前在學校裏朱木陽絕對不是現在這種唯唯諾諾的人，而是棱角分明，可是沒想到步入社會後他開始收斂，甚至於失去自我，讀着小說中主人公那種勇氣，朱木陽有一點茫然若失，究竟現在的我是真實的，還是以前那個“糞土當年萬戶侯”意氣風發的書生？
這本書朱木陽看了二個小時，最後才依依不捨的放在書架上，這時他才感覺到了一陣餓意，肚子開始咕咕叫着提醒他，今天從早晨到現在他還沒喫一點東西，昨晚那場宿醉的積累已經被消耗一空了。他決定到附近找點喫得，記得上次他和冉芳在泉城路旁邊芙蓉街裏走過，那裏有很多濟南小喫，朱木陽決定到裏邊簡單解決一下肚子問題，然後再開始繼續回到書店裏享受生活。但是就在他走到出口處時，忽然和一箇中年女人碰到了一起。
書店的出口和進口是在一起，左進右出，那位婦人是往裏走，而朱木陽是走出去，二人面對面的時候，朱木陽一眼認出這位雍容的婦人是秦嵐，省人事廳勞資處的秦科長，也是副省長的愛人。他有點猶豫，不知道對方記不記得自己，但是禮貌仍讓他習慣性的打招呼：“姐姐，你好，來書店看書呀。”
秦嵐開始並沒看見他，也許對於她這種上位者早就習慣了目中無人，即便是在單位內部也很少和別人打招呼，可是朱木陽這聲姐姐叫的很是親切，一下子就讓秦嵐想起了這個小夥子：“你好！你是郵電局的那個小…..”她真忘記了朱木陽的名字。
可是這聲郵電局就足以讓朱木陽感動了，能被副省長的愛人記住單位，這也是一種成就，他點點頭：“姐姐，我是小朱！”他特意把朱帶了點兒字音，聽上去就好像小豬兒。秦嵐笑了起來。
“小朱！這麼好學呀。放假也跑到書店裏來。”
朱木陽眼睛一轉，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姐，說來也巧了，那天我去報材料，您和陳科長不是說需要軟件嗎？我今天過來就是看看計算機的書。哪裏想到居然碰到了您。這真有點太巧了！”
秦嵐久居要害部門，一般別人和她說起巧字，總以爲對方纔是投機取巧，可在這個年輕小夥子嘴裏說出來，而且這般合情合理，就有點感覺很親切了。她說道：“是挺巧的，我們妞妞讓我來給她買一本參考書，平時我都是上班時間中午過來。結果今天她要得急，只好來給她買，沒想到遇見了你。”山東省政府就在泉城路，和新華書店相隔不遠，秦嵐所在的人事廳就在省政府裏邊。
朱木陽笑笑，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秦嵐反而問道：“小朱，你對高考複習材料熟悉不熟悉？幫我挑一本怎麼樣？不耽誤你吧？”
“不耽誤！不耽誤！我妹妹今年高考，我曾經給她買過書，走，我領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