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晟出門時直接推上了剛裝好的大號行李箱。謝瀾比較慘,什麼都沒顧得上收拾,只匆匆裝了個洗漱包,背上小提琴就走。
直到站在於扉金碧輝煌的家中,他還在懵着。
懵的原因有點複雜。
一是題西林壁。
二是現在身處四幢環抱小別墅之一,下車時問竇晟哪幢是於扉家,竇晟說都是。
於扉癱在躺椅裏,生無可戀地望着天花板。躺椅兩側立着藝術品展櫃,撲面而來的富貴氣息中,他彷彿一條被金錢綁架的發爛的鯡魚。
沙發上平鋪着一套雲肩廣袖的漢服,層層疊疊的紗與刺繡在這富麗的家中竟無半點遜色,材質還是熟悉的絲滑。
於爸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氣質雍容沉穩。但他此刻十指插在發間,滿目頹色。
許久,於扉長嘆一聲。
“爸,十幾年養育恩,兒子今天跟您掏一句心窩——我,真的覺得自己是男的。我對自己的性別是有信念感的,你要實在不信,豆子來了,讓他跟你說。”
竇晟笑眯眯,在爺倆談判時反覆翻看漢服上的紗,片刻後乾脆拎起衣架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於爸大驚失色,“豆子,幹什麼呢?快放下!”
竇晟大大方方地在他家光可鑑人的藏品櫥窗上照了照,“鯡魚沒撒謊啊,這衣服真是我的。嘖,我穿着真好看,就是袖子短點,還得改改。哎鯡魚,我訂的假髮你收到了麼?”
於扉沉默片刻,平靜地掐上自己的大腿,“還沒呢,快了。”
於爸:“??”
謝瀾:“……”
假髮不好說,眼前此景讓他懷疑竇晟是真的喜歡這件衣服。
於爸從沙發上彈起來,一臉荒唐地看着竇晟,“豆子,叔叔看你這麼多年,怎麼沒看出你有這種癖好?你可不要幫着於扉來騙人啊。”
“這有什麼好騙的,我這點愛好還怕跟人說麼。”竇晟嗤了一聲,愛惜地把漢服放回沙發,而後嫺熟地點開B站,找到百萬粉絲福利那一期視頻,把手機塞給於爸。
“喏,全網皆知我嗜好。”
謝瀾拉弓揉弦穩如磐石的手一哆嗦,默默把剛拿起的茶杯放了回去。
於扉也在搖椅裏坐直了,看着竇晟的眼神充滿敬仰。
於爸死死盯着屏幕上對鏡頭抻開裙襬褶皺的竇晟,狂摁音量上調鍵。
竇晟含笑的聲音響起:“怎麼樣,我花了大價錢訂的這套,算不算你們的夢中情豆?”
客廳好大,夢中情豆這四個字在空曠的房子裏帶着迴音。
情豆本豆漫不經心地笑着,抿一口保姆端來的茶,“其實我對漢服也就一般,只是偶爾買買,平時我更愛穿這種布料少的,漢服穿着悶,小裙子多涼快呀。”
久經商場的大老闆深吸一口氣,手微微顫抖。
於扉立刻道:“爸,穩住!”
於爸花了兩三分鐘才穩住,將手機還給竇晟。
他儘量沉穩地嗯了聲,“不能只圖涼快。叔覺得……還是漢服好一點,好好的男孩子,穿得太暴露不像話,露兩條大白腿也不安全。”
竇晟驚豔道:“還是您考慮周到,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護好自己。”
竇晟大驚:“還有這種好事?”
謝瀾已經麻了,掀起眼皮瞟向於扉。
於扉正在他老爸身後,衝竇晟雙手合十瘋狂禱告。
竇晟看他一眼,淡笑着把那沓名片收下,“叔,我等會上火車就給他們一個一個地打電話,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於爸連忙擺手,“不用急着聯繫,你們趕火車是吧?快走快走。哦對了,漢服先放我家吧,等旅行回來再取。那個,於扉啊,出門在外照顧點朋友,陪豆子好好散散心。”
於扉鬆了口氣,“知道知道。”
距離火車開車還有兩小時,生死時速,於家的司機白手套一戴,開啓狂飆模式。
有司機在,一路上三人都沒怎麼說話,踩着檢票口關閉倒計時五分鐘,衝下車直奔出發樓。
天上淅淅瀝瀝地下着雨,竇晟推着箱子大步走着,“你果然喜歡劉一璇啊,就你這天天苟活於世的樣子,竟然還有個喜歡的人。”
於扉暴躁道:“我就是對可愛沒有抵抗力,我有什麼辦法啊?!”
竇晟哼笑,“拿什麼報答我?”
於扉在雨裏吼,“命都給你!”
“誰稀罕要。”竇晟淡淡一哂,“大少爺,追人上點心,出手砸禮物簡直土死了。”
於扉揹着大包在雨里加快腳步,“我求你閉嘴!等會見到劉一璇什麼也別說,下次你直播我一定給你個排面。”
竇晟輕描淡寫道:“我一個老UP要排面幹什麼,給謝瀾吧。”
謝瀾走在前面,腦子裏亂糟糟,突然被cue。
他下意識停下腳,等竇晟推着拉桿箱走到身邊才又重新快速邁步向前。
雨夜黑沉,火車站門外燈光昏暗,兩人溼漉漉的胳膊蹭在一起,又不約而同地往旁邊閃開了。
雨越下越大,掛在謝瀾眼睫上,漸漸地有些迷眼。
他們搶着最後一秒衝進閘口,一路奔跑到車廂,終於上了車。
謝瀾第一次坐國內火車,綠皮車軟臥車廂,牀鋪是分棟的,每一棟左右上下鋪共四張牀,有個拉門可以和外面狹窄的走廊隔開。
其他人都到了,劉一璇董水晶在左邊那棟,中間是戴佑車子明於扉,謝瀾和竇晟在右邊。
五一假日,車廂滿員,謝瀾和竇晟這一棟裏還有對老頭老太。他們剛坐下,車子明就抓着把瓜子晃了過來,“你們三個咋回事啊?好傢伙,這也能遲到?”
竇晟將尺寸驚人的拉桿箱踢進下鋪和地板間的縫隙,淡然道:“鯡魚順路來接我們,結果司機走丟了,繞了好幾圈。”
“震驚,什麼年代了還能走丟?”車子明把瓜子伸過來,“喫不?”
謝瀾搖頭,竇晟拿了兩個,站在狹窄的過道上飛快嗑完,瓜子皮還給他,手往上鋪一撐,腳踏着踏板直接飛上了牀。
火車緩緩駛離站臺,站臺上的工作人員從視線中漸漸消失,謝瀾坐在下鋪,背抵着有些冰涼的牆。